余秋雨:
童年歌声终于变成了悲壮合唱,文化记忆终于变成了集体自尊。一九二八年,也就是王国维死后的第二年,情况发生了根本的变化。国民**成立了中央研究院,下设历史语言所,重要任务就是考察殷墟,像李济、梁思永等具有国际视野的考古学家也都参与到殷墟考古中来。殷墟和甲骨文的研究,就从血泪斑斑的祭奠阶段解放出来了。
从一九二八年到一九三七年,大规模挖掘十五次。一九三六年,也就是抗日战争爆发的前一年,终于挖掘出了甲骨坑YH127号。这可能是古人类文化史上发现的最大的一个皇家档案库。
这个档案库当然必须装火车,运到当时的首都南京。运送的那一天似乎发生了一点情况,我看到过一篇资料,不知道真实性有多少——
正当甲骨坑YH127整个用吊车打包,要运到安阳火车站的时候,殷墟边上的洹河突然升起了一股白气,白气升到天上以后变成白云,白云变成乌云,这个乌云就随着这个运输的车,一直到安阳火车站。接着下起倾盆大雨,这个大雨,就落在木箱子上。
如果这个记述是真的,诸位听下来有什么感觉?
金子:
我觉得这是我们之前说过的古老文明咒语的一个印证。就像法老的陵墓,任何打扰他安宁的人都可能会遭到厄运。古老的文明都有自己的方式去保持它的神秘感,而因为神秘,所以伟大。
王安安:
我个人并不是非常喜欢这种神秘主义的比附。一个乌云就是什么冥冥之中的某种天意,我觉得这样说不太可信。但是这又提醒我们,应该对历史和传统保持一种敬畏。尤其是面对文化传承之根的时候,我们应该保持一种恭敬的态度。
余秋雨:
当然,不能让文化变成巫术。但是有一点不必讳避,那就是我们所说的王懿荣之死、刘鹗之死、王国维之死、白气直至瓢泼大雨一直跟随YH127号甲骨坑到火车站的这一系列情景,都让我们从平庸的文化现实生活中超拔出来。只有这种超拔,才能使我们面对真正的伟大。我们平日的文化态度可能过于自以为是了,其实我们真正懂得的有多少呢?
前面我们谈到过,在一八九九年,几乎是在甲骨文被发现的同时,敦煌藏经洞也被发现了。其中大量的文物都被西方的考古学家和探险家们带到西方去了,被很好地保存。于是这就产生了一种矛盾心理:这些文物,是让西方考古学家带走好,还是应该让它们留在兵荒马乱的国内?
从今天看来,更大的问题是:这既然是中华文化在濒临灭绝的当口神秘出现的早期记忆,我们能让这种记忆的佐证快速离开本土吗?离开了,会让悲哀的大地增添一份悲哀;不离开,很可能就地毁坏,让遥远的祖先也对这片土地完全断念。
这里边其实还埋藏着一种深刻的悖论:离开了,有可能使一个民族的文化记忆变成全人类的记忆,这对这个民族究竟是好还是坏?是增加尊严,还是更被嘲谑?
中华文化的荣辱存废又一次遭遇了十字路口,但在那里并没有路标。
我希望大家围绕着这个问题,展开一些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