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秋雨:
每当我在世界各地看到文明殒灭的证据时,总是感到非常震撼。看到一次就震撼一次,看到十次就震撼十次。看得多了,也就慢慢形成一个结论,那就是:每一种文明的灭亡都是正常的,不灭亡才是偶然的。
灭亡有多种等级。土地的失去、庙宇的毁坏,还不是最高等级的灭亡。最高等级的灭亡是记忆的消失,而记忆消失的最直接原因,是文字的灭亡。
中华文明是特例中的特例。人类最早的四大古文明中只有它没有中断,不仅遗迹处处,而且构成了一个庞大的记忆系统,连很多琐碎的细节也在被后代长时间折腾。
大家知道,太琐碎的记忆,很容易导致记忆的失去。因此,我一开头就要设立一个问题:作为一个中国人,我们对于自己的文化记忆,最好从哪里开始呢?
王牧笛:
我认为应该从先秦的诸子百家开始。整个中华文化正是在诸子百家的背景下得以展开的,而且,诸子百家的记忆比神话传说要真实可信。也有人认为中国的文化记忆应该起源于秦汉,因为中国真正延续到现在的一种文化体系,不论是正统还是道统,都是以秦汉作为基本的规制。
万小龙:
我觉得应该从新石器时代开始。最初的文化记忆大多来自于物质,来自于生产生活,无论是半坡还是河姆渡,物质文明提供了记忆的可能,否则记忆怎么可能流传?
王安安:
我倒觉得,“文化”记忆并不一定要以物质为依据。早在那之前,我们的远古时代就流传着许许多多美丽的神话传说,夸父逐日、精卫填海、女娲补天……它们才应该是文化记忆的开端。
余秋雨:
把神话作为记忆的起点,我赞成王安安同学的这个想法。神话就是为后世记忆而产生的,它们作为“集体无意识”的审美形态,已经成为我们记忆的基础。但是,神话太飘缈了,缺少物态支撑,因此人类还是要靠历史学、考古学来唤醒文化记忆。
文化记忆的唤醒,并不像万小龙和王牧笛设想的那么按部就班。它往往由一种发现激活全盘,就像在欧洲,维纳斯、拉奥孔雕像的发现,庞贝古城的出土,激活了人们的遥远记忆。记忆不是一个严整的课本,而是一个地下室的豁口。记忆不是一种悠悠缅怀,而是一种突然刺激。
我想在这里讲一段往事,说明一种文化记忆的被唤醒是何等惊心动魄的事情。这也是我们全部课程的一个隆重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