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秋雨:
讨论文化,应该更多地从观念层面落实到运作层面。北大,容易出观念,这本是好事,但是文化说到底是一种实践状态。实践、劳作、书写,决定着文化存在的真实性。因此,我们要学会“面对细部”的本领,不要成为永久的“空空道人”。
我会安排时间来专门讨论《史记》在写作上的特色,今天先讨论它的叙事魅力。王安安同学提到过,《史记》的历史叙事,总围绕着人物展开。其他国家的历史也讲人,却以人说事,事是目标;而《史记》则反过来,以事说人,人是目标。可以说,这是一种“以人为本”的叙事方式,梁启超先生很早就指出过这一点。围绕着人物的叙事,会让历史人格化,而且又会让事件变成人生故事,散发出文学魅力。
让我们用实例来体会一下吧。大家不妨举几段印象最深的叙事,作一点分析。谁先来?
魏然:
我比较熟悉的叙事是“萧何月下追韩信”,出自《史记·淮阴侯列传》。故事虽然非常简短,却勾勒出了三个人鲜明的性格特点。比如,萧何只跟韩信说了几句话,就了解他的才能,虽然当时韩信只是个小辈。萧何把他追回来之后,还说服刘邦一定要封他为大将,否则他可能还会跑。韩信也非常自信:你如果不封我、不用我,我就不在你这儿玩了!有人感叹道:萧何这一追,追回了汉朝四百年的江山!
余秋雨:
我前年去汉中,当地的朋友带着我走一条长长的路。一直走到晚上,月亮上来了,路越来越僻静,看到了一道沟渠。这便是萧何追韩信的路,那道沟渠边上,还有石碑。有时,空间上的小小穿越,却能带来时间上的长长延伸。那个月夜,那番马蹄,那条泛着月光的沟渠,有可能支撑起了一个伟大的王朝,以及这个王朝之后的绵延。
王安安:
我印象最深的是霸王别姬那一幕。项羽被包围之后,听到帐外有故乡楚地的歌声,虞姬起舞,项羽饮酒、吟诗:“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最后虞姬拔剑自刎——英雄的生命终结得充满了美感。我注意到司马迁在写这一幕的时候,视角很独特。看做一部电影的话,他选择了项羽作为主观视角,而没有选择一个客观、全知的视角。有时候我想,也许刘邦这个人和他所采取的行动本身,也构成了一种诗画结构:他包围项羽,令四面唱响楚歌,这也是复杂而有戏剧性的。司马迁没有选择他,而是选择了项羽的视角,显然是做了更加高贵的选择:一个人在面临死亡时所做的事情对他的人生构成折射,富有意味,令人感动。
余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