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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恺撒到罗慕洛斯(2 / 2)

罗马暴君尼禄胸像。

这样一个人,居然迷醉希腊文化,亲自登台表演。甚至,当他发现罗马人对他的表演不够推崇,居然花了一年时间在希腊从事专业演出!这个现象,真要让我们对艺术与人品人格的对应关系打上大大的问号。

我注意到,欧洲史学界早就有人发现了尼禄身上的某些积极面,也有学者试图寻找他种种恶行怪癖的遗传学原因和后天教育原因。我感兴趣的问题要大一些,那就是:尼禄的出现对于罗马是必然的吗?他的来去对于罗马的历史命运,没有多大影响还是正好相反?

如果说,一个国家最大的灾难莫过于人格灾难,那么,尼禄10余年的统治也像那年在他眼前燃烧的天灭,对罗马的损害非常严重。人们由此产生的对于罗马的幻灭感、碎裂感、虚假感,无异于局部的国破家亡。惊人的光辉和惊人的无耻同根而生,浓烈的芬芳和浓烈的恶臭相邻而居,尼禄使罗马有了自己的阴影,从而变得更加立体,更加质感。所幸的是,不是尼禄消化了罗马,而是罗马消化了尼禄。

罗马帝国最终灭亡于公元476年,最后一位皇帝叫罗慕洛斯·奥古斯都。当代瑞士出生的剧作家迪伦马特写过一部《罗慕洛斯大帝》,可谓精彩纷呈。几年前曾有一些记者要我评点20世纪最优秀的剧作,我点了它。

迪伦马特把这个剧作称之为“非历史的历史剧”,说明剧情与历史事实相去甚远,但在基本精神上,他却写出了罗马帝国覆亡的必然性,并由此引出了普遍哲理。

在迪伦马特笔下,罗慕洛斯面对日耳曼人的兵临城下,毫不惊慌,悠然养鸡。他容忍大臣们裹卷国库财物逃奔,容忍无耻之徒诱骗自己家人,简直没有半点人格力量,令人生厌。但越看到后来越明白,他其实是一位洞悉历史的智者。如果大车必然要倒,妄图去扶持反而是一种骚扰;如果历史已无意于罗马,励精图治反而是一种反动。于是,他以促成罗马帝国的败亡来顺应历史,而且让自己的生活方式和人格结构一起败亡。他之所以坚守王位,就是怕别人按照一般逻辑来挽狂澜于既倒。他太了解罗马了,知道一切均已无救。拼命抢救于无救,是人间最大的悲剧。

但是,作为战胜者的日耳曼国王更有苦衷。他来攻打罗马是为了摆脱自己的困境:他没有儿子,按传统规矩只能让侄子接班,但这个侄子是一个年轻的野心家和伪君子。国王既已看穿又别无良策,只能靠攻打罗马来投靠罗慕洛斯,看看有没有另一种传位的办法。

于是,罗马必败无疑,日耳曼必胜无疑。但在这两重必然性背后却另有相反的文章。败亡者因知道必败而成了世界的审判者,胜利者因别有原因而浑身无奈。由此联想到人类历史上的多少胜败,掩盖了大量深刻的内涵。

我认为这是最高层次的喜剧,也是最高层次的历史剧。

跳开艺术,回到真实,我又低头俯视脚下。

罗马帝国灭亡后,罗马的市中心十分凄凉。

本来市中心的罗马市场是与自由政体一起繁荣的,奥古斯都独裁时期曾一度衰落,后因罗马帝国征战所占领的土地越来越大,财富超常汇集,罗马市场重新热闹。罗马帝国一灭亡,这里立即荒凉,不久甚至连人影也看不到了,成了一个彻底的废墟,只有野草冷月与断柱残石相伴,除了遗忘还是遗忘。

文艺复兴时大家对希腊、罗马又产生兴趣,但对希腊、罗马的实址又不以为然,当时还没有实证意识和缅怀心绪。文艺复兴需要兴建各种建筑,缺少建筑材料,这里堆积着大量古代的象牙白石材,于是一次次搬运和挖掘,没有倒塌的建筑则为了取材而拆毁。其实这里早已是一片放牧牛羊的野地,要挖掘石材时,把牛羊赶一赶,挖完,再让牛羊去咬食野草。

考古发掘,是18世纪以后的事。

难得这片废墟,经历如此磨难,至今还豪气夺人、威势犹在。

可见,在1000多年与野草冷月的夜夜密语中,它们没有把自己的身份降低,也没有把自己的故事说歪。

版画:罗马遭到日耳曼人的大劫掠。公元5世纪下半叶,来自北方的蛮族骑兵敲响了罗马帝国的丧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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