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笑了,说:“果然是做娘的厉害。志杏那天晚上真的宣布了……”
祖母的脸,突然被打了一层寒霜。
这下妈妈慌乱了,支支吾吾劝解了好半天。
祖母好像什么也没有听见,如泥塑木雕。
终于,祖母说了声“睡吧”,就回自己房间了。
第二天,吃早饭时,祖母对妈妈说:“那个人,我连见也没有见过。我一个人,这么多年,就她一个女儿了,她都知道……”
妈妈听出祖母今天讲话很不利索,连声调也变了,便立即打断,说:“是不对。让他们在谢罪时多跪一会儿!”
“你写信给志敬,我不见他们,叫他们不要来,来了也没用。”祖母说得斩钉截铁。
我出生那天正下雨。雨不大,也不小,接生婆是外村请来的,撑一把油纸伞。雨滴打在伞上的啪啪声,很响。
按照我家乡的风俗,婆婆是不能进入儿媳妇产房的,因此祖母就站在产房门外。邻居妇女在厨房烧热水,进进出出都会问接生婆“小毛头是男是女”、“小毛头重不重”。祖母说:“不要叫小毛头,得让他一出生就有一个小名。”
“叫什么小名?”邻居妇女问。
祖母想了一会儿,又看了看窗外,说:“小名随口叫。秋天,下着雨,现成的,就叫秋雨。过两天雨停,我到庙里去,请醒禅和尚取一个。”
第二天雨就停了,祖母就滑滑扭扭地去了庙里。醒禅和尚在纸上划了一会儿就抬起头来说,叫“长庚”吧。他又关照道,不是树根的根,是年庚的庚。
回家的路上祖母想,管它什么庚,听起来一样的,村里已经有了两个,以后怎么分?
她还是没有进产房,站在门口对妈妈说:“和尚取的名字不能用,和别人重了。还得再找人……咦,我怎么这样糊涂,你就是个读书人啊,为什么不让你自己取?”
妈妈躺在床上腼腆地说:“还是您昨天取的小名好。”
“我取的小名?秋雨?”
“对。我写信给他爸爸,让他定。”
妈妈也想借此试一试爸爸的文化修养。爸爸回信说:“好。两个常用字,有诗意,又不会与别人重复。”
于是,留住了那天的湿润。
从此,我就成了我。那么,这本书里的一切称呼也就要根据我的身份来改变了。除了祖母、爸爸、妈妈外,爸爸的妹妹余志杏我应该叫姑妈了,爸爸的弟弟余志士我应该叫叔叔。妈妈的姐姐,那位朱家大小姐,我应该叫姨妈,而朱承海先生夫妇,我则应该恭恭敬敬地叫外公、外婆。
外公是我出生后第七天上午才来的。他一进门就是高嗓子:“听说取了个名字叫秋雨,好,这名字是专门送给我写诗的。”他清了清嗓子,拿腔拿调地吟出一句:“竹篱——茅舍——听秋雨,哦不对,平仄错了。秋是平声,这里应该放仄声……”
妈妈知道,这是外公在向自己卖弄,便轻轻一笑,对着产房门口说:“爹,竹篱茅舍也落俗套了!”
外公说:“那好,等我用点心思好好写一首。你姐生的儿子取名叫益生,也不错,但不容易写诗。”
妈妈说:“志敬也说秋雨的名字有诗意。”
“志敬也懂诗?他怎么不早说!”外公嚷嚷开了:“要不然,我也不用犹豫了。让他赶紧回来一次,看看孩子,再与我对诗。”
外公、爸爸、妈妈都知道那句有名的诗:“秋风秋雨愁煞人”。但是为了诗意,他们还是选了这个名字。
灾难,是我的宿命。只不过,这种灾难,与诗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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