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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直觉(1 / 2)

以上所说的各个问题如果勉强能纳入传统艺术理论的“内容”范畴之内,那么,现在必须赶紧来讨论“形式”的范畴了。因为这些问题的共同归宿,都是它们的外化形态。离开了这个归宿,每一个问题都无法继续深入。

柏格森(左为他的签名)

更重要的是,本书第一章已开宗明义地宣告,我们心中的艺术本性,在于形式,我们理解的艺术创造,是形式的创造。

艺术形式,从一个角度看,是一种以感性直觉为基础的构成形态。因此,在研究艺术形式的时候,首先需要对感性直觉有所了解。

按照柏格森的说法,直觉是指一种挣脱了理性分析而能直捷、整体、本能地把握世界精神和人类意识的能力。柏格森为了醒目地把直觉的地位抬高而构成了对理性精神的轻视,但我们不应以他的某种偏颇而抹煞了直觉在艺术中的重要地位——如果是这样,我们所犯的错误要比柏格森严重百倍。

一切忽视表现形式的艺术主张,几乎都根源于对艺术直觉的轻视。不管是艺术家还是欣赏者的直觉,初一看,确实显得匆促、偶然、草率、任性、莫名其妙。一下子满眼明亮,一下子满耳轰鸣,无端的厌恶,瞬间的倾心,这常常使人疑惑:这种直觉感受是不是真有价值?这种本能性的勃发是不是真有深加重视的意义?于是,处于直觉的迷醉之中的人也就惶恐地拔身而出,力求使自己清醒冷静一些,设法借助理性分析的武器,把直觉解剖开来。一时解剖不了,则干脆把直觉赶走,认为那是理解不了的东西。这样,艺术便在整体上退化成了以理性分析为经纬的严密实体,一切感性直觉只有经得起清晰明白的理性分析才能取得存身的权利。这样的艺术也有形式,但那只是理性分析的消极呈示。

我们在前面申述了开掘艺术意蕴、人生意识、哲理品格和深层心理的重要意义。这种强调本身也包含着忽视直觉形式的危险。实际上,这种开掘实在像是在“露天煤矿”上的操劳:每时每刻离不开外显,离不开直觉。因此,我们所追求的艺术的深刻性,也就永远应该是一种可以直觉的深刻性

当我们在旅游中突然遇到一个美景时,总是立即地、整体地、本能地直觉到它的美之后,才会慢慢作一些分析。而无数次经验证明,这种分析常常是苍白乏力的,而许多特别美妙的部位则又往往是无可评说、无法分析的。

对一个陌生人的直觉更是如此了。即便是心灵深处的神秘,也希望能在他的气度、势态、神色、谈吐中来寻找踪迹。艺术主要靠这一途径来把握人,而不是靠那种查出身、履历、籍贯等一系列外在分析方法。这种种因素当然也有可能点点滴滴地参与了对人的塑造,但当人一旦站立,它们早已体现在他的肌肤容貌中,而不再是一种密封在档案袋里的存在。诚然,也有人会伪善地遮盖自己的真相,但伪善本身也可以体现为直觉。

我们更加关心的是艺术欣赏中的直觉。不管哪一种文艺演出的评奖活动,比较合理的做法应该是精心选择一批有可靠的艺术感受力的评奖委员,让他在看完演出的当时,不受任何干扰地打下“直觉分”。有人总嫌这种即时打分法太草率,喜欢在演出后反复组织评奖委员讨论,甚至请来创作人员座谈,多方征求意见。这种做法看似细致、周到,实际上却必然导致最大的不公允,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割碎了最可珍贵的直觉。

对艺术来说,一切理解都溶化在感觉之中。评奖委员们的即时直觉,实际上已经包含着他们的全部理性能力。让评奖委员们搁置直觉而进行反复讨论,实则是要他们搁置生命化、本能化了的理性能力而撤退到浮悬于生命之外的理论分析之中。无疑,这是一种倒逆。

浮悬于生命之外的理论分析能不能真正用来把握住艺术作品呢?很难,甚至不可能。柏格森说,直觉是真正,与对象化成一体、打成一片的,而分析则只是借助于一些人所共知的普遍因素的组合来“包围”对象,而实际上并不能抵达对象。

莫奈作品

高更作品

这类分析靠旁物引譬本物,但旁物永远也成不了本物;这类分析靠概念来把握实体,但任何艺术对象和艺术作品都是具体可感的;这类分析靠分割来说明全体,但局部之和并非整体;这类分析靠已知来说明未知,靠清晰来说明蒙眬,但未知若能用已知来说明也就不成其为未知,蒙眬若能全然澄清也就失却了自身,而如果排除了未知和蒙眬,也就排除了生命的经络。

柏格森以下这些话,是值得我们深思的:

所谓直觉就是指那种理智的体验,它使我们置身于对象的内部,以便与对象中那个独一无二、不可言传的东西相契合。相反地,分析的作法,则是把对象归结成一些已经熟知的、为这个对象与其他对象所共有的要素。因此进行分析就是把一件东西用某种不是它本身的东西表达出来。所以,任何一项分析都是一种转述,一种使用符号的阐述,一种由于采取一连串观点而获得的表述;从多少个观点出发,就是指出所研究的对象与其他被认为已经知道的对象之间有多少种联系。分析永远不知满足地要求掌握它绕着转的那个对象,它无穷无尽地增加观点的数目,以便使那个老是不完全的表象完全起来,它也无休无止地变换着各式各样的符号,以便使那个永远不完满的转述完满起来。而直觉——如果它是可能的——则是一个单纯的进程。

《形而上学引论》

高更作品

智力诚然不失为光辉的中心,在它的周围,本能即使扩大或净化直觉,也只能组成一重模糊的云雾。……然而直觉却能使我们抓住智力所不能提供的东西,并指出提供这东西的方法。

《创化论》

画家把对象看得很简单、质朴,并要作为一个整体转移到画布上来,并且越是以一个不可分割的直觉的投影来感动我们,表现也就越完整了。……因为事实上并不存在拼合起来的方块,只有画本身。

《创化论》

柏格森提到了画家,这就使我们联想起了几位著名画家的意见。例如,年迈的高更就曾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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