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遗这一讲，足足讲了两个多时辰，一直到傍晚天色渐渐转暗，他才摸摸肚子道：“说了半天话，才发现饿得狠了，你们不饿么？”
一直坐在他脚下的几个少年纷纷笑道：“早饿了，不好意思说。”
刘遗大笑：“傻子。你们不好意思，我也不好意思，咱们岂不是硬生生饿死在这学堂里。今天咱们难得聊得如此尽兴，我去和阳副掌教说说，晚上咱们就在院子里烤肉，过十五岁的还有酒喝。有人来么？”
少年们齐声欢呼，还有胆子大的，厚着脸皮凑到刘遗跟前讨扶头酒，被刘遗一指头戳在额头上，笑骂道：“才几岁的人就敢喝扶头酒。醉倒了明日不上课，我还得被你们夫子埋怨。今天要喝也只能喝玉堂春或者榴花酒，其他一律免谈。”
这些少年多半吃过烈酒，便是年龄小如四王子的，也好歹尝过几滴。见刘遗这样瞧不起人，便有好几个带头吵吵嚷嚷地不依。最后刘遗实在拗不过，答应叫人给他们送一坛扶头酒过来，条件是第二天所有人必须老老实实上课。有逃课的，这辈子也没扶头酒吃了。
少年们又是一阵欢呼，还夹杂着哄笑。
经过这半日共处，少年们已对刘遗感觉异常亲切。这位靖南王人长得好看，故事讲得好听，态度还特别亲和，和其他大人完全不一样。有些少年心里甚至隐约生出了这样的念头——若是南朝人都像靖南王这样，那玩在一起倒也不是不可以。
好不容易把少年们都打发走了，刘遗总算有时间来到阳平的屋子里细谈。还不等寒暄，他先蹙起眉毛问道：“阳叔叔，你这里有伤药么？”
阳平一惊：“哪里伤了？”
刘遗吃力地脱下外袍，解开领口，将衣领扒开，见左肩已经肿得老高，青紫一片。
“来的时候马车险些被那群不知轻重的孩子推倒，我一时不察，在车厢上撞了一下。”
阳平伸手在他肩上按了几按，松了口气：“还好骨头没事。大概是冬天穿得多，只是皮外伤。”
他叫人取来伤药，亲自给刘遗敷上，又裹好了伤，这才道：“等会殿下别去院子里了，那群半大孩子喝点酒闹得更厉害，小心伤上加伤。”
刘遗整理着自己的衣服，略带疲惫地笑笑：“我会注意的。”他话锋一转，问道，“对了，那几个人，问出甚么没有？一群《急就篇》还没学完的蒙童，那个夫子为甚么忽然想起对他们讲《汉书》？”
“这也是我的疑心所在。你拖住那群孩子后，我第一个下手查的就是高奇。他是河东人，前秦的时候在官学里做过夫子，有些名气。后来到了南楚，官学被几大世家把持着，有真本事的也不受重视，他没能进得去，之后一直郁郁不得志。咱们这边广招文士，他就借口寻亲来了书院。大概为免嫌疑，他来这里的时候一个家眷都没带。冬节咱们书院给夫子们发了节礼，除了一些吃食木炭外，每个夫子还发了二两银，高夫子就去奴市上买了个女奴回家伺候。”阳平说到这里，忍不住笑了笑，“没想到那小女奴不乐意伺候床笫，高夫子又挣不过她，气得要退货。奴隶贩子非说小女奴已经给高夫子睡过了，价钱跌了，要退也可以，只能退一半价钱。高夫子据理力争，结果给贩子叫人打了一顿，银子也给抢走了，气得半死。赶上同侪一起吃酒，便有人说起这边如何如何对汉人不公，胡人如何如何蛮横。高夫子的糟心事不好宣之于口，只能听着。越听越火大，第二天就借着上课，把胡人狠狠骂了一顿，刚好又被宋夫子发现了，这才闹出这件事。”
“刚好？”刘遗抬起眼望着他，“阳叔叔当真相信这是个巧合？”
“我也不信，可是没有证据。这件事情从头到尾宋夫子都没做错甚么，我也没法子收拾他，只能以后找机会了。”阳平道，“倒是另外那几个起哄的，我叫人好好审了审，着实问出些东西来。”
“是不是高夫子这件事压根是他们做的局？”
阳平挑起一根大拇指：“殿下真是聪慧，一说就中。不过他们口风紧的很，死活不招背后主使。就说看这汉人不顺眼，欺负欺负，也不觉得是甚么大事。至于后来起哄，那也是别人怎么喊，他们跟着怎么喊。后来肖副掌教赶到，一来就要把人带走问话，我不答应，还打了一架。”
听阳平口气如此轻松，刘遗似有所悟，笑道：“看来是阳叔叔打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