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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在书院带头闹事的宗室子弟被皇帝以忤逆尊长的名义,每人打了二十鞭子。
肖延宗原本还想和皇帝解释一二,没想到皇帝的动作异常快。人被带进宫里还不到一个时辰,就被打得皮开肉绽送出宫门了。
行刑的人对这些宗室下手也毫不容情,显然是皇帝授意的结果。这下子大家都看出了皇帝的态度,一时噤若寒蝉。便是有甚么想法的,也只能暂时憋回肚子里,不敢明着捋皇帝的逆鳞。
刘遗也便过了几天耳根清净的日子。
从到燕境以来,刘遗很少有一人独处的时光。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大把的空闲,也没人晚上在耳边打鼾吵得他头疼,他反倒不习惯起来。经常看着看着书就神游物外,眼睛不由自主望门口瞟,一天恨不得问几百遍“徐队正有消息了么?”
副队长心领神会,派出了几队人,在沿途的重要关口守望,有消息第一时间回报靖南王府。
这位副队正叫莫赫,便是那日第一个冲过去拦住惊马的大汉,乃是徐放身边的老人。数年前因在战场上脚筋被敌人割断,从此走路有些跛,也再不能骑马,被徐放安置在了一处兵械库做了个闲差,却因此逃过了一劫。后来徐放被贬,他或多或少受到些牵连,便索性回到徐放身边做事。
也幸好有这么个人在刘遗身边,徐放才敢一路护送李琊离境。即便如此,他还是放不下心,将李琊送下渡船后立刻往回赶。两百人换马不换人,快马加鞭日夜不停地赶路,一天最少跑千余里,硬是跑死了几十匹马,终于在离开的第十九天头上返回洛阳。
一路风尘仆仆到了靖南王府门前甩鞍下马,他丢开缰绳,大踏步直入府中。
莫赫赶紧迎上来,报告说刘遗正在自己的书房里,据说在画画,叫徐队正回来了便去见他。徐放问:“殿下一切安好?”
莫赫道:“肩上受了点伤,郎中说没大碍。”
徐放一颗心登时高高提起,转身直奔书房,临走前恶狠狠回头瞪了他一眼:“我留着你是当旗杆子插的么?”说完也不等莫赫解释,足下加快,把莫赫甩得老远。
后院全是雪。
这里的积雪刘遗不让扫,要留着看景,这一冬积得很厚。尤其僻静无风的地方,雪厚数尺,便是常来常往的路上,雪也足有半尺深。
徐放的脚踏上去,便是一串清晰的足印。不知怎么,他忽然有些紧张,越走越快,心也越跳越快。
到了书房门口,他收住脚步,有些忐忑地在门外喊了一声:“主人,我回来了。”
屋子里有人答道:“进来。”正是刘遗的声音。
徐放轻轻推开房门走进去,脚下的雪在热烘烘的地砖上迅速融化。
书房中温暖如春,幽香阵阵。香气是从窗下那束红梅上散出来的。梅花开得正艳,刚好在刘遗穿着白袍的肩头探出一根斜斜的枝条,映衬得刘遗的面孔越发莹白如玉。
这一瞬间,徐放感觉自己好像不会呼吸了。
眼前一幕就像当年那样,几乎一模一样。宽袍散发,斜倚琴台,神态悠闲,像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
刘遗本来在有一笔没一笔不知画着甚么,徐放半天没动静,他抬起眼,奇道:“在门口戳着做甚么,进来啊,屋子里的热气都被你放跑了。”
徐放恍然如大梦初醒,刚要走进去,又站定,踯躅片刻才讷讷道:“我身上脏。”
刘遗叹口气:“等下叫人来擦,你先关上门。”
徐放依言关紧房门,却还立在门口没动弹。他这几日没日没夜地赶路,无关紧要的小事情就都顾不上了,胡子已经长得可以戳破麻纸,身上的衣服湿透了又被寒风冻住,再加上前几天的大雪,现在几乎就是一层冰壳子。他知道自家此刻形容狼狈,实在不敢这么靠近刘遗。
刘遗看着奇怪,打量了他片刻,忽然问道:“你是不是哪里受伤了?过来。”
徐放赶紧摇头。“没有,我没受伤。”说完这才想起更重要的事情,问道,“莫赫说主人肩膀伤了,伤情如何?”
刘遗也摇头:“没大碍。你没受伤干嘛不敢过来让我看。在心虚甚么?”他的表情渐渐严厉,“老实说,是不是有甚么事情瞒着我。”
徐放缩了一下手,解释道:“真的没有。我身上全是泥,走进去该把屋子都弄腌臜了。”
“脏了也有人清理,你别管,过来。”刘遗道,“虽然你这一路行踪都有人回报,我还是想听听你说的。”
徐放犹豫再三,终于向前走了几步,跪在刘遗一步开外,道:“主人……”便把护送李琊过江的经过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他说完了,刘遗又拣着细节追问了一遍,这么一问一答的功夫,徐放身上的冰壳子便渐渐化了,在他膝盖下头洇出一片阴影。
刘遗醒觉不对,弯腰探身在徐放肩膀上摸了一把,触手冰凉湿滑。他一时间急怒攻心,把别的都忘了,抓着徐放的衣领怒道:“身上都湿成这样了,怎么不知道换了衣裳再过来!”
徐放叹口气,用一只手就从领子上把刘遗的手摘下来,紧紧攥在手里,安抚道:“就知道你会这样。没事,我身子壮。等说完了再去换衣裳也不迟。”不知不觉中,他已换了称呼,两个人却谁都没发觉。
“胡说八道。”刘遗甩开他的手,站起身,“跟我去净房,立刻把这身湿衣裳换了。”
书房也在后院,离两个人的卧室不远,净房就在卧室边上,刘遗因此才有这一说。
徐放赶紧伸手拦,道:“你肩膀伤了,别动,我自己去。”刘遗情知自己闯不过去,索性转身向后走,徐放便自然而然又伸出另一只手拦住。
这是本能的反应,却暴露了他本来要藏住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