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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镇羌汉矛盾其实已经潜藏很久。羌人在六镇享受着最好的饮食、最好的住所、最好的军备、最好的女人，战功永远先报羌人上去，这些，汉军都可以忍受。但当羌军将领将杀良冒功的罪名硬生生栽到汉军头上，并且为此大开杀戒，让所有敢于说个“不”字的人都闭嘴时，终于有些汉军忍不了，去找他们认为还算公允的一些年轻羌族官员说情，希望他们出来说句公道话。
这些年轻的官员普遍出于宗室，他们天真、热情，同时也冲动、自大且缺乏经验，他们得到的教导既有来自祖辈父辈对汉人的轻蔑和仇视，也有书院羌汉平等的理念，相互冲突的结果是他们肯施舍一些恩惠和适度的公平给汉人，却绝不肯为了汉人伤害自己的同胞。镇守对于军镇的绝对控制是不容挑战的，这是边军的铁律。他们自成一系，唇齿相依，为了共同的利益，相互信任相互扶持。
不惜一切。
牺牲一小部分汉军，可以保住整个军镇原有的建制不受朝廷清洗，这是眼下最好的选择。
可惜那些被选择的汉军并不这样想。曾经的友善，曾经的恩惠，原本让他们对这些年轻的羌族宗室印象还不错，但当死亡的阴影笼罩在头顶，这些曾经的友善曾经的恩惠变成了袖手旁观，那些被深埋在心底的，汉人对于羌人刻骨的仇恨，便成百倍地反噬而出。
当这些仅有的，可能弥合军镇羌汉冲突的羌人宗室少年倒在汉军刀下的那一刻开始，六镇暴动已无可避免。
刘遗对这一切清清楚楚，正是他亲手把那些少年，那些他的学生，送上祭台，让他们被那张藏在暗处的大网抽干血肉。他就像一只残忍嗜杀的蜘蛛，冷静地、一点点织就这张网，将所有可以利用的一切都转做了这张网的养料，然后坐镇在网的中央，看着一个又一个猎物落进网中。
洛阳白幡处处，死了儿孙的宗室怒火滔天又哀痛欲绝，混乱和暴戾的气息飘荡在洛阳上空，又被靖南王强硬的手腕硬生生压制下去。他们恨毒了那些杀死自己儿子的汉军，却不敢向权势如日中天的监国靖南王挑衅，只能将怒火发泄在身边的汉奴身上。
我的儿子死在汉人手上，怎么也得要几个汉人来陪葬。少年们尚是空穴的坟墓，便横七竖八躺进去无数陪葬。
除乌鹭书院外，刘遗在自己府中也设了祭坛。
他将几大坛扶头酒放在祭坛处，便默默地转身离开那里。
将徐放一个人留了下来。
正如他将自己的学生亲手送上死路一样，徐放将辽东镇杀良冒功却不受任何惩处反而陆续升迁的消息放给自己昔日同袍时，他手上一样染了蜘蛛的毒，染了至交好友的血。
他无条件地执行着刘遗所有命令，毫无异色，毫无怨言。
却没有办法遏制自己心中的痛苦。
徐放一个人坐在祭坛脚下，拍开扶头酒的泥封，用大碗装着这醇香辛辣的酒液，喝一碗，在祭坛上洒一碗。数坛扶头酒，喝的涓滴不剩，醉倒在地，彻夜。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痛苦，便无人注意到大燕皇宫的某个角落，两个年轻的身影在黑夜中紧紧拥抱一起。
“我杀了他。我已经替你杀了他。”二王子拥抱着哭到气若游丝的阿若，一遍遍重复着，“但是不能说出去，一定不能说出去。他在京城里还有人，那些人知道你是代嫁，一旦刘立的死讯传出，他们一定会把真相抖露出来。别人会认为是你害死了你姐姐，代替她当皇后，你会被他们杀了的！所以不能说，记得，谁也不能告诉。我找人假扮了他的样子，继续流亡。在被揭穿之前，一定要想法子怀上父皇的儿子，你有了儿子，父皇才会为了儿子保住你。”
“我没有办法！”阿若紧紧抓着二王子的衣襟，“我已经嫁进来这么久，一点消息都没有，一点都没有。我该怎么办？我已经不要脸了，那么多次，主动向他求欢，被他讥笑，被他戏弄，我甚么都做了，还能怎么办？”她曾经清澈的眼珠中满是血丝，“帮帮我，求你，帮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