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王接掌靖羽卫后,也是该上朝的。天宜帝考虑到他刚刚上手,难免忙不过来,准他在一段时间内除宣召外自行安排,便宜上朝,他听了静王的意思,当即答应了。
夜风习习,树上一盏风灯照得半明半暗,朦胧而舒适,谈的明明是严肃的军国大事,但洛凭渊却感到放松怡然,并不想现在就回去。他朝静王怀里的珍时看了一眼,决定让它再赖一会儿。
静王却会错了意,笑着把小狐狸抱起来递给他:“五弟可是来接珍时的?我方才已经让人给它洗了澡,正想派人送回去,”
洛凭渊连忙接过来,两个人挨得极近,他看到静王颈上有一条青色丝绦,末端系了一块兰花形的玉坠,色泽莹白,其中又隐约泛着红色光晕,本来应是戴在里面,想是小狐狸方才一阵折腾,给带了出来。
他先是想到,兰花形状的坠子倒也少见,跟着脑中一闪,隐约记起了什么,不由说道:“皇兄这块玉,可否借我看看。”
洛湮华微感诧异,但还是解下来放到他手中。
洛凭渊只觉这玉触手生温,乃是一块难得的暖玉,顶端打了一个极精致的五蝠捧心络子。他仔细端详,果然见玉坠的花托部位雕着几个古雅的篆字,一面是日魄二字,另一面则是月魂,心下立时便确认无疑,问道:“这玉不知从何得来?”语气已不太客气。
静王不明白他何以态度忽变,说道:“是一个朋友送的,可是有什么不妥?”
洛凭渊冷声说道:“是明月楼的白若菡罢,宋谦之的传家之宝,她用一颗夜明珠交换来的,转手就送了给你。皇兄,我真小看你了,谁都以为你心灰意冷,安安静静待在这府中隐居,想不到,暗地里还和洛城的花魁有这等交情。旁人作诗填词花银子都见不到一面的白姑娘,却送了定情信物给你随身带着,真是好风流啊。”
洛湮华听他语气不善,不免蹙眉。这五弟平时淡定有礼,唯独对着自己时时炸毛,每每气不打一处来,实在累心。他失了功力后,这些年身体大不如前,虽徐徐调养,体质仍偏于虚寒。白若菡遣人送了这块暖玉来,说贴身佩戴,可护心脉,通气血,于他病情正是相宜。他感于好意,就一直佩戴,确有助益,想不到原来还有这么一番来历。
他说道:“凭渊,我不知你为何不高兴。这玉确实是白姑娘送的,你是生气我拿了宋家公子的家传之物,还是不满意我没向你提起过认识若菡?”
宁王被问得发窘,的确,无论是静王所说的哪一条,似乎都不足以构成责问的理由。他也不知自己为何如此不悦,但好在心念转得很快,说道:“那日白姑娘唱琅環旧诗,是你指使的吧?我只是讨厌你神神秘秘,这般试探算计,将我蒙在鼓里,况且,你何忍利用一个弱女子,令她招惹麻烦上身。”
静王有些哑然,白若菡与秦霜他们当日擅自行动,主要是为了对付安王和太子,顺带稍上了洛凭渊,但此事却无从解释,唯有认了,反正在这个弟弟眼中已经落了个心机深沉的印象,也不差这一桩。然而他看洛凭渊的神色并非全然恼怒,而是带了几分窘迫,难道是在明月楼中见了白若菡后生了好感?可是宁王也只去了这一次,之后就没再踏足过明月楼,若是有意,未免又太冷淡了。前后想了一会,不得要领,但无论如何,看来还是得把自己与白若菡的关系说得清楚些。
他说道:“若菡的确与我认识,但并不像你想的那样,她自江南来,称我一声主上。昨天去天牢探望纪庭辉的绿蕊,也是明月楼中人。若菡身世清白,与我并无特别瓜葛,只因暖玉能调理体质,便如药材一般,她才送来给我,没有其他含义。”
洛凭渊大为意外,他没想到白若菡是琅環中人。听到静王这般认真解释,虽然觉得他可能误会了,但误打误撞得知了明月楼与静王的关系,心情还是好了起来,说道:“原来如此,以后还是不要让她做招惹三皇兄的事了。”
安王当日听了琅環诗句,立时变色发作,忌讳如此之深,由此就能看出太子还有朝廷中从上到下许多人的态度。天宜帝虽然要用琅環,但显然并不信任,还让自己每天监视。
念及此处,他又一次想起玉帛说的话:娘娘是冤枉的,那些害她的人好生歹毒,奴婢活着,就为了看到他们被揭穿。
这几天,他只要闲下来,就会想着,该不该再去见玉帛一次,问问她当年在凤仪宫中经历了什么,她眼中的真相又是什么,为何与所有人说的都不一样。但是想到如嫔,他就失去了勇气,踌躇不前。
“琅環的事,我不会对旁人提起,你放心。”他说道,将暖玉还给了静王,“白姑娘送给你,应是一片心意,方才是我冒失了。”
两个人静默了一会儿,洛凭渊想到林辰讲给他听的明月楼的来历,低声问道:“皇兄,西子湖边的江晚璃可也是琅環中人?她也姓江。”
“她是我舅父江衡远的独女,也是我的表妹。”静王说道,“舅父三年前去世,晚璃那时才十六,独自承担许多,过得殊为不易,我对她很是愧疚。”
他的声音仍然很沉静,但洛凭渊听在耳中,总觉得其中有什么令人不忍触碰的东西。他又问道:“琅環十二令现今如何了?”此语本意是换个话题,然而说出口,才发觉更加敏感不易回答。
静王倒是不以为意,说道:“你可还记得琅環十二令都叫什么?”
洛凭渊早年听他说过,回忆着说道:“十二令各有职司,鸣剑、横刀、玄霜,幽明、凌虚、蹈海,这六令均以武功见长,鸣剑主理武林门派中事,横刀擅长战场杀敌,玄霜和幽明主潜伏和暗中行动,蹈海专精水战,凌虚主药物和易容。其他六令,淇碧负责情报,流银经商打理银钱,漓墨、篆金主文,开办塾学书院,为国储才,最后两支都是女子,名为徵羽和挽音,雅擅音律,亦通丹青刺绣。”
静王听着,他没有想到当日只是随意地讲一讲,年龄尚小的洛凭渊隔了这么多年,还能清楚地说出来。他淡淡说道:“幽明与篆金九年前就叛离了,魏无泽投向昆仑府,篆金令主嫉恨漓墨,与魏无泽联手反出琅環,如今在朝中身居高位,因此,这两支已经不复存在。徵羽和挽音目前分别由若菡和晚璃掌管,对外改名为明月楼。淇碧、流银和玄霜损失较小,如今还好,横刀当年助守韶安,受创最重,至今仍未恢复元气。鸣剑这些年来损伤也甚重,但这两支与流散的漓墨相比,就算很好了。”
他顿了顿,说道,“凭渊,你年纪尚轻,虽然得寒山真人九年教诲,立身清正,但根基未稳。有些事并非我不肯告诉你,而是太早知道于你反而有害。只需用心做自己该做的,你慢慢都会明白。”
宁王抱着小狐狸走回去时,心里还想着这些话。静王并未提到凌虚和蹈海,他也没有开口再问。那些只言片字的背后,想也知道,全是沧桑。静王让他不要急着探究,可是往事历历,与现在的每一刻都息息相关,如果有些事该知道而不知道,自己又如何站定立场,在关键的时候做出正确的决定。
他叹了口气,捏捏小狐狸的耳朵:“你这不争气的小家伙,就会给我丢脸,整天待在皇兄身边,看着他说话做事,回来连告密都不会。”小狐狸当然没法回答,蹭了蹭他的手,很无辜的样子。
洛凭渊走后,静王回到寝房休息,秦肃将忘在外面的玉坠拿进来递给他:“别管宁王。”
洛湮华知道他是担心自己顾虑洛凭渊的想法,就此不肯戴了,说道:“阿肃,我还没那么迂腐,药得吃,这玉当然也得戴。”说着就接过来,又说道,“明天让小霜知会若菡一声,凭渊已经知情。今天被他撞破,我说得早了些,不过应无大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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