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洛城的次日清晨,洛凭渊去了靖羽卫所。
尉迟炎迎上来,面色不太好看,禀道:“属下收到殿下的命令后,三天来未再对那活口动刑,只是不许他睡觉,每隔一两个时辰盘问一次。他昨夜熬不住招供了,可是就在画押时,一时不察被他夺了笔,用笔管刺喉自尽。”他有些惭愧,“此乃属下办事疏忽,请殿下责罚。”
宁王微微皱眉,说道:“此人一心求死,并非尉迟副统领之过,这么说,他的口供也是无用了。”
尉迟炎道:“人既死了,只怕作不得准。”
洛凭渊思索一下,问道:“这几个人身上可有什么标志印记,或是可疑之物?”
尉迟炎摇头:“属下查过,并无刺青腰牌等物,但他们牙齿中都藏了同样的毒囊,方便失败后自尽。”
洛凭渊说道:“江湖上有名气的杀手组织都有自身标志,七妙阁在肩上刺一片枫叶,暗流配有腰牌,这批杀手身上都没有,可见并非受江湖委托而来,他们的来路和目的须得设法查明才是。”
尉迟炎道:“属下觉得或可从刘可度身上着手。”
洛凭渊接过他拿来的口供浏览一遍,并不意外地看到了东宫两个字。他将纸还给尉迟炎,淡淡道:“自知无幸,胡乱攀咬,拿去烧了罢,免得污了二皇兄的清誉。”又问道:“刘可度何时能押到?”
尉迟炎道:“至迟一两日,定能抵达洛城。”
洛凭渊在靖羽卫所待了近两个时辰,将过去几天的事务处理完,吩咐四名亲卫自行回静王府,就独自一人缓缓骑马朝城中行去。
他对方位道路记忆犹新,走了一阵子,就在街边遥遥望见了那家小店的店幌:柴记豆腐脑。
在从雾岚围场回转的途中,他已经下了决心,回到洛城后马上到这里来。九年多前,当他不在场之时,究竟发生过什么。他再也无法忍受自己的不知情。
宁王在店门前下了马,不好再像上次那样穿堂入室,他还记得柴明说过的规矩,进店后便坐下,要了碗豆腐脑,等店中伙计送上时,才低声说道:“烦请代传,晚辈洛凭渊求见柴前辈。”
那店伙听了也不答言,略略打量洛凭渊,便转身而去。
桌上一碗豆腐脑快要吃完时,伙计走回来,对宁王行了一礼:“东家说了,来者是客,请自入不妨。”
洛凭渊于是在桌上放下五分银子,起身穿过后堂,再次走进寿山明王的居所。
柴明正在院中古树下打一套掌法,洛凭渊不好打扰,只有站在一旁。他人练功时旁观本是忌讳,但既然是柴明让他进来的,也就不用避让。他于武学一道悟性过人,见掌势起合,如连绵海潮,波澜壮阔,不禁看得入神:“好掌法!”
柴明使毕最后一招,凝目看他神情,淡淡道:“小小年纪,随随便便就说好,你且说来好在何处?”
“晚辈一时忘形,僭越了。”洛凭渊躬身施礼,“只是见到前辈招数意在掌先,内蕴绵长,平中见奇,归呼一心,方才有感而发。”他是真心觉得好,话语间便流露出敬佩。
恭维之语于柴明而言便如过眼云烟,但这套掌法乃是他自创,听宁王说得切中要旨,对这少年人不由生出几分喜爱。
他也不问来意,说道:“能说出这些,你的悟性不错。莫寒山与我同辈论交,你若喜欢这套掌法,老夫今日正好有瑕,便传了于你如何?”
此乃可遇而不可求的机缘,若是平时,洛凭渊定然大喜,但此刻他心中还装着更要紧的事,如不弄清,坐立难安。他垂手说道:“前辈相授,是晚辈有幸,但今日前来,实是有事急需解惑,请前辈准许,让我见一见玉帛。”
柴明怫然不悦:“老夫难得有兴,这千峰叠秀掌岂是你能挑着时辰学的,过了今日,便再也休提。你找玉帛做什么,昔年旧事,往去如烟,若是连这一层都勘不破,你于武学上也就再难精进。”
洛凭渊只觉眼前之人有种俨然的气势,他习武多年,对精妙武功自是心驰神往。况且即使见了玉帛,真的能得知什么吗?
他定了定神,再次施礼道:“若不能弄清凤仪变故前后原委,晚辈心中迷惑,寝食难安。若是心志不明,对错正邪尚且分不清楚,纵然学得多少高深武功,又有何用,只得辜负前辈美意,还望原恕。”
柴明闻言并不动怒,他看着宁王,脸上首次有了一丝笑意:“说得不错,老夫见你迟迟不来,本已失望,现在看来,你还可以。”
他背转身,朝后院走去,慢悠悠说道:“习武之人,明喻世事为先,其次才是修习武功,否则,携武为害,助纣为虐,则修为越高,越是祸患。你若是只想着自身私利,无情无义,老夫非但不会传授掌法,说不定还要废了你的功夫。上次是你皇兄在场,老夫看他情面,否则你当这豆腐店是说来就来的吗?”
洛凭渊跟在他身后,背上不禁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他被领到后院一座厢房,柴明就转身走了。洛凭渊坐在这间幽静的房中,不一会儿一个女子推门而入,身形纤细,正是玉帛。
她对宁王敛衽为礼,低声道:“见过五殿下。”声音仍然如同上次见面时一般暗哑。
洛凭渊站起身,再次面对故人,看到那些伤痕,他仍然感到心神震荡。
“玉帛,不必称我殿下,我们坐下说话。”他说道:“青鸾如今生死不知,九年前从凤仪宫中生还的人,就只剩下你了。你告诉我,皇后娘娘当年出了什么事?”他停顿一下,费了些力气才又说道:“她为什么……会杀了如嫔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