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王靠坐在床边,这是含笑斋中洛凭渊的床。能坐起身而不是躺着,已经是他此时能做到的极限。他不愿避到地窖中,如果这一战有个万一,敌人必然满府地搜寻他,那些不谙武功而躲起来的从人们会被殃及。况且,许多事靠躲是没用的,不如奋力一战。
他听到有人杀到了外间,该是正在与秦霜交手。太子派来的人并不蠢,已经将攻击重点从澜沧居转移到了此处。现在还是前半夜,碧海澄心的毒性远未过去,他只觉得体内翻绞,胸口窒闷,就像整个人快被抽空了,又被什么冰冷的东西占满。他竭力想保持神智清醒,但眼前仍然不受控制地阵阵发黑。人在虚弱中,连意志都会变得脆弱,每到这种时刻,他就会怀疑担忧自己的选择是否真的正确,特别是今晚,属下们都在苦战,敌人冲着自己而来,他却什么也做不了。身体里的痛楚一波接一波,仿佛永远不会退去,不会好起来,耗去了他所有的精力。他右手一直握着一只银筒,但不知道如果敌人到了近前,自己还有没有力量使用它。
含笑斋此时有关绫和秦霜,以及另外几名暗卫在防守,洛凭渊赶到时,他们每个人的对手都不止一人,其中颇有几名强手,一时拾掇不下。
洛凭渊明白皇兄必然在里间,出剑丝毫不留余地,连杀了几人,有他加入,战局立时倾斜。他见武功最强的秦霜已经缓过手来支援同伴,又挂念静王,正想抽身进房,一道黑衣人影突然自暗处蹿出,迅疾无伦地掠入内室。
刺客首领蓄势已久,一直在观察情势,这次行动事先经过精心谋划,太子许以重酬,他本来的计划是躲在暗处,寻隙偷袭,待己方占到上风后再入内向静王动手。但万没料到宁王会意外在这个关头归来,看着几名死士转眼间尸横就地,他暗中咬牙,想不到,手持纯均宝剑的五皇子如此锐不可当,稍一犹豫间已处于劣势,只怕再不亲自出手便连偷袭的机会都没有了。
一切不过是瞬息之间,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竟被他就此闯了进去。室内一片静寂,刺客首领于黑暗中辨清了床榻所在,当即运力一刀劈下。
电光石火间,黑暗的内室中只听到“蓬”的一声轻响,一丛银光自床上的静王手中射出,数十根细如牛毛的银针尽数没入他胸腹之间,他手中的刀势已到了静王面前,却凝固在那里,再也无力推进半分。
他没有感觉到疼痛,甚至也来不及恐惧,后心又是一凉,他低下头,只见到自己胸前透出了一截寒光胜水的剑锋。
洛湮华觉得头脑一阵阵昏眩,他垂下手,再没有丝毫力气,手中的针筒“当啷”一声掉在地上,耳边仿佛传来一个清朗而焦灼的声音:“皇兄,你有没有事?”
在整个人失去意识前,静王最后一个念头是:这次该是幻觉了,凭渊怎么可能这么快回来,恰恰出现在这里。好在无论是否幻觉,他听到的声音里都没有中针的痛楚,自己人事先都已知晓,不能随意进入内室,因为彼岸针便如其名,一旦发射,威力并不下于传说中的暴雨梨花钉,会将中者送到黄泉彼岸。他不敢想象如果误伤到洛凭渊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秦霜劈倒一名敌人,便冲进了内室,他只听到宁王的声音,却没有静王的应答,吓得一身都是冷汗,进去也来不及点灯,立刻从怀里摸出火折子。
待看到自家宗主面色惨白地躺在宁王怀里人事不省,更是魂飞魄散,扑上前去先试探鼻息,又要检视身上有没有受伤。
“皇兄身上应该没有外伤,”洛凭渊皱眉道,那刺客没能劈下去,他适才检视静王状况时也比秦霜好不了多少,不过进来得早,多少镇定些,他已经见过静王发病的情状,低声问道:“皇兄这两日可是病了?”
秦霜见洛湮华身上没有血迹,脉息也不似受了内伤,才略略定下神来:“主上今夜是病得厉害,待到明日会好些。”
他踢了一脚地上的尸体,发现能辨认出这张脸:“此人叫戴世桀,他有个兄长名叫戴世发,专为东宫办见不得人的勾当,想不到今晚连他也来了。”
洛凭渊闻言,已明就里,说道:“外面还有些没收拾完的,你自去应敌,这里有我守着。”纵然他有许多疑窦,此刻不是说话的时候。
首恶已死,但府内战局未平,秦霜便转身出去。宁王方才除去了好几名刺客,府中暗卫已占到上风。
洛凭渊听着外面的杀声,心中除了焦虑,还隐隐有几分恍惚的恐惧,走的时候好好的,如果今夜没能回来,如果方才赶进来的不是自己或秦霜,而是另一名刺客,会发生什么,他还见得到静王吗?
好一会儿他只觉得心慌,静王的身体发凉,呼吸也像在雾岚山那晚一样轻得若断若续,这究竟是什么病?
洛凭渊忍不住轻轻摇了他两下:“皇兄,你醒醒好不好。”可是静王没有声息,只是眉间不易觉察地蹙得紧了一些,像是正在昏迷中忍受煎熬。
洛凭渊不敢再动他,只能静静地坐着,地上是一具正在冷却的尸身,面上还带着不可置信的表情。平日里看起来温文谦和的太子,暗地下手时竟这么狠辣,亦或这才是他真实的面目。
兵刃碰撞之声逐渐平息时,他感到静王轻微地动了一下,眼睫微微翕动,像是极力挣扎着想醒过来,他低下头安慰道:“皇兄,是我,已经没事了。”
从第一批刺客入府开始到全部结束,大约用了将近一个时辰,首领一死,场面无人指挥,很快就被击溃,留下了几十具尸首,其余的带伤逃走,府中的暗卫也有两人战死。
小侍从们和不谙武功的从人都被事先安置藏在地窖里,这时赶忙出来服侍收拾。五皇子既已回来,就成了主心骨,众人的神情都还镇定,有条不紊地善后。
洛凭渊没让人将静王移回澜沧居,只吩咐白露和谷雨睡在外间待命,其他人不必守着。
待忙乱终于过去,他坐在床边出神,这不是雾岚围场的营帐,而是静王的府邸,然而他仍然同样束手无策,只能在旁边陪着。按照上次的情形看,再过一两个时辰,该是会缓和下来吧,但静王看上去很难受,他像是在挂心着什么,醒不过来,又不能彻底陷入昏睡,身上的虚汗出了一层又一层,只是擦拭额间,一条绢帕就已沁得半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