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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三章(1 / 2)

洛凭渊向慕少卿点了点头,顾不上多说,转身去查看青鸾。幽冥道的剧毒发作迅速,只隔了短短片刻,她已是气息奄奄,面上的黑气愈发浓郁,隐隐透出垂死的灰色。

洛凭渊握住她的手,眼眶不觉湿了,低声道,“青鸾,你醒一醒,我是凭渊啊!”为了说出这句话,他等了许多年,却万没想到终于出口之际,已将生离死别。

青鸾的眼睫动了动,曾经清灵的眼瞳暗淡无光,唇边现出一丝微笑,“五殿下,婢子就知道是你,你说话的语气还像从前一样。青鸾真是高兴。”

洛凭渊忍不住落下泪来:“青鸾,为什么、是我们找来得太晚了,你不想见皇兄吗?”

青鸾轻颤了一下,杏核形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泪水,“这样很好,婢子觉得很安心。请转告大殿下,青鸾一直以来做错许多,但终于在最后做到了该做的事,到死都是琅環的人,请他不要在意我……保重自身……”

她的声音渐渐断续微弱,终至低不可闻,被洛凭渊握住的那只手软软垂下,再没有了动静。

“青鸾,青鸾!”洛凭渊唤了两声,已得不到回应,他心中全是悲伤失落,无法相信牵挂多年、念兹在兹的青鸾竟然在重逢的一刻,在自己眼前选择了结束生命,离去得如此决绝。青鸾没有给他答案,从头到尾,她只是说身不由己,说不必、不值得搭救,说不能让魏无泽接着策划阴谋,加害皇兄……

一旁有人冷笑到:“到现在还想不明白?小殿下,你真是个傻子。”

洛凭渊触电般转过身,说话的正是魏无泽,此人受了致命伤却一时未死,靠在墙上,口气仍旧带着嘲弄:“青鸾本来活得好端端的,谁知突然见到了你,听说了外面的消息,她是特地要与本座同归于尽,好替洛深华永绝后患呢!”

他眼中像燃着两丛幽幽的鬼火,唇边又露出了甫一照面时那种古怪的笑意,“致死都是琅環的人,洛深华也真是有本事,青鸾不肯为你而活,却甘愿为他赴死,枉费了你的一腔思念、千辛万苦,可怜哪,哈哈!”

洛凭渊但觉满腔的血直涌到头上,回落时已凝成了冰霜,怒斥道:“住口,否则我立时送你归西!”

然而他心中却依稀流过弥云谷中听到的那篇对话:洛湮华的一句话,能令多少豪杰冲锋陷阵、舍生忘死,两个弟弟也俯首帖耳,何况一名小小的侍女?事关不光彩的往事,琅環宗主遮掩还来不及,怎会愿意一朝揭开?

那些字句就像青鸾喝下的毒酒,与魏无泽的话会合到一处,在近乎荒芜的内心蜿蜒流动,所到之处皆是侵蚀的刺痛。

是啊,无论他如何努力,青鸾还是死了,比起活着与自己相聚,她宁可想着皇兄和琅環,瞑目而逝。

雨已经下了很久,不见止歇的意思,而是越来越大,天地间白练纵横,水雾氤氲。洛湮华走近青砖灰瓦的屋舍时,身上的青衣已淋湿了半边。

他看见了静静躺在床上的青鸾,行将断气的魏无泽,以及神情木然的皇弟洛凭渊。几名玄霜暗卫执剑守在一旁,慕少卿迎上来,低声禀告情况。

魏无泽眼中仿如幽冥鬼火般的两簇火苗已行将熄灭,眼神里却残留着某种奇特的意味,似嘲讽,又似若有所憾:“洛深华,你的大限也快到了,本座会带着青鸾等在黄泉路上,让她看你如何收场。哈哈,哈哈。”笑声到了一半,戛然中止。他像是在专门等着静王到来,留下最后一片森冷不祥的阴影,失去生命的高大躯干并不倒下,嘴角仍残留着诡异的笑意。

洛湮华朝他的尸身默然注视了一会儿,尽管这位纠缠多年的敌手临终仍不忘诅咒,他却没有什么话要回应魏无泽。往日阴霾残影依旧缠绕不去,对方的怨恨与罪孽也仿佛尚未终止,但死亡已分隔阴阳,将前任幽明令主送去了另一个世界。

青鸾也走了,她不会再度落入魏无泽掌握,因为母后、舅父,他们一定正在生之彼岸等候,带着她远离恐惧孤独。

或许只有这样想,才能让心中的凄凉和歉疚减轻一些,他此刻头晕目眩,实在没有余力思考更多。恬园并不大,但从侧门下了马车,他感到迈出的每一步都像踩在云端,吃力而虚软,淋漓雨水溅在身上,明明觉得很冷,整个人却仍旧炙热昏沉。

他慢慢走到床前。青鸾阖着眼睛,脸上看得出中毒后的青紫痕迹,但神情恬淡,像是并没有经历多少痛苦。洛湮华凝视她素淡的面容,目光停留在额际的疤痕上,恍惚间,犹如又一次走过凤仪宫曲折华美的游廊,小小的凭渊从转角冒头,叫着皇兄飞奔过来,身后,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梳着双鬟,有点羞涩地朝他悄悄张望,杏核形的水漾眼瞳里盈满仰慕。

洛凭渊站在旁侧,看着皇兄伸出手,轻轻为青鸾将一缕发丝别到耳后,近乎麻木的内心就像被这个动作点燃了,突然生出一股激愤。

后来洛凭渊反复地回想过,如果当时,自己懂得一点收敛和约束,多一分理智,哪怕半分呢,如果注意到皇兄的气色,想一想自己在说什么,会不会,事情就不会演变到如此严重,以至不可收拾?

然而那一刻,他但觉一切已坏到极点,再不可能有更糟的事降临到头上,不假思索的话冲口而出。他冷声道:“皇兄,何必呢,就好像你真的很痛惜似的。青鸾所做的一切岂非正是你希望的?先是为了你去陪伴魏无泽,漫漫光阴里受尽屈辱磨难,最后再为了你与魏贼同赴黄泉,自尽以证清白!她还能怎么做,十年了,你和琅環倘若要救一个人,需要等这么久么?”

窗外雨声如注,他的声音在满室寂然中,如同穿透云雨的一道惊雷。

有一会儿工夫,在洛湮华昏昏然的意识里,几乎怀疑自己产生了幻觉,耳畔的语声如此熟悉,又那样陌生。他缓缓侧过头,看见了皇弟僵硬冷漠的神情,还有映在那双漆黑瞳仁里的,愕然惨淡的自己。

他的确无法理解,为什么在最难过、最需要缓一口气的时刻,攻击和伤害会再一次来自凭渊。

回想进来时的情景,他隐隐有些明白,同时又疲累得不愿再想下去。

或许一直都是自己错了,凭渊早已成为独当一面的宁王,再不是记忆里时时需要保护的孩子,曾经无条件的纯粹信任自然也不复存在。秦肃、杨越,甚至临翩,都以他们各自的方式提醒过,也一一被自己有意无意地忽略过去。

凭渊是不同的,不知不觉中,总是抱着这样一厢情愿的想法,所以秦肃对自己的评价始终是两个字:“很傻。”

对视是短暂的,仿佛又那样漫长,长到容纳了一年来相知相处的点滴,凤仪宫和长宁宫□□度的岁月。

但那些亲密无间的时光解不开层层的心结误会,也抵不过阴谋诡诈、挑拨离间。如同以往每一次,破碎来得如此突然,令人无所适从,即使对方是从小叫着“皇兄”跟在身后的弟弟,是凭渊。

内心某个地方传来撕裂般的痛楚,就像一根越绷越紧的弦,随着无形的压迫,在极限的尽头断裂。

世间之事,无常又必然,纵然预先看到了结局,单凭一己之力也难以逆转。就像他匆匆赶到杭州,却终究救不下青鸾,守不住与皇弟的情谊。

眼前的人与物变得摇曳而模糊,洛湮华垂下眼帘,脚下的地面也如波澜般起伏不定。像是随时要迎面而来,向他张开怀抱。一股漫漫的腥甜涌上咽喉,他下意识地抬起手,低低地咳了几声。

也许应该回应、辩解,而不是长久的沉默。可是说什么呢,又从何说起、他实在太疲倦了。

这一刻,身体像是被掏空一般,轻飘飘的,如同即将化作烟尘,消散在无边无际的雨里。

“阿肃。”他轻声说道,“阿肃。”

周遭依稀传来声声惊呼,模糊而遥远,仿若咫尺天涯,但他随即感到了熟悉的手臂触感,坚实而真切的支撑。洛湮华合上眼睛,低声说道:“阿肃,我想休息一下。”没事的,他还有阿肃,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阿肃总不会离开自己的。

意识被黑暗吞没之际,他听到了缥缈的歌声,如思如诉,柔雅幽凉,宛如一根看不见的丝线,穿透江南的无边烟雨杳杳而来,牵引着自己归去重山之外的洛城,回到凤仪宫荒草蔓延的庭院。身着紫色宫装的母后带着温柔微笑,向他伸出了手,侧畔侍立着青鸾和若耶。

洛凭渊处在极度的浑沌混乱中,当静王回过身,四目相对的一瞬,他看到了皇兄没有半分血色的脸庞,苍白得如同即将消融的雪,沉静的眼瞳里掠过不能置信的惊异和痛苦。

清早的梦境倏然回到脑海,与眼前情景重叠,他意识到自己过分了,一时僵立在原地,接不下去。而后,他看见洛湮华的身体轻微地摇晃了一下,以手掩口,低低咳了起来,渐渐地,殷红的血从指缝渗出,越来越多,如密密的蛛网,沿着白皙消瘦的手腕一道道蜿蜒流下,转瞬间浸透了青色的衣袖。

“皇兄!”洛凭渊惊呆了,竟不知该如何动作,眼睁睁看着秦肃现身上前,半扶半抱住已经不省人事的洛湮华;当他回过神,急忙去扶时,一股大力猛地从肩头传来,将他直推出三四步远,秦肃冷冷道:“滚开!”

见到宗主昏迷过去,房内所有人都慌了神,纷纷围拢。秦肃轻轻拭去洛湮华唇边的血迹,感到怀里的身体无知无觉,毫无生气,他沉声说道:“赶紧回去,找奚谷主!”

洛凭渊被秦副令主含怒的一掌震得气血翻涌,心中一阵惶然,等他调整气息追到屋外,秦肃同两名暗卫已经护着静王去得远了。房中一角,魏无泽的失身仍旧半靠在墙上,嘴角挂着诡异的弧度。

杭州城中,琅環宗主暂居的白家庭院里,从人与药僮进进出出,一群下属聚在廊下。听不到交谈喧哗,每个人都在惴惴地等待。

自从到了江南,奚茗画的脾气一直好不起来,数落病人太任性不知配合,责怪下属们一个比一个不懂事,给他的治疗制造了数不清的变数和麻烦。然而今日,他却一反常态地没有发火。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仔细的探过三处脉息,他安静的放下洛湮华的手腕,将薄被盖好,转身走到外间。

“奚谷主……”朱晋和容飞笙同时跟了出来,又踌躇着不敢问出口。

奚茗画仍是什么也没说,径自提笔蘸墨,很快写下一张药方,交给药僮去煎煮,才将视线投向两人,以及微垂着头独自待在屋角的另一道身影。

“先保命吧。”他说道,“顾不了其他了,暗方服上三贴,看能不能退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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