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猛然扑倒的瞬间,洛临翩脑中一阵眩晕,右腿上传来剧痛。他费力地半撑起身体,待看清了眼前景象,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一支长近四尺的黑色□□穿过完颜潮前胸,又钉入小霍的肩胛,斜透而出。适才低沉的闷响原来是□□头爆裂发出的,周围溅起大片泥土碎石,自己为了防备万一,在银甲内多穿了一层能抵挡刀枪的护身宝甲,但是看样子,仍是被箭头碎片刺伤了腿。
生死须臾,小霍是如何做到将自己推开,又拽过完颜潮做了盾牌?洛临翩用长剑拄着地面,费力地起身:“把剑给我,鱼肠剑!”
曲观澜也在附近,左臂上中了一块箭头碎片,他本来被毒烟所迷,神志昏沉,疼痛之下反倒清醒了不少,抢前一步递上短剑。
云王用宝剑削断黑色箭杆,幸而几人伤口流出的鲜血都是殷红,箭上应该无毒。再看完颜潮双目圆睁,已然气绝身亡,恐怕他至死不能理解,何以千等万盼想回夷金,一条命却不明不白葬送在金人手中。
霍望垠衣甲染血,额头挂满冷汗,天工弩爆裂时,他距离最近,除了肩膀,身上还中了好几块碎片,伤势实在不轻。他强撑着站起,低声道,“我不要紧,倒是殿下,须得速速撤离才好!”
洛临翩心里很不好受,前几日议定策略的时候,云毓提出代替自己到阵前主持,瞒过夷金,在场众人都十分赞同,以云堡主的样貌,经过易容足以乱真,但他没有多想就谢绝了,只请云毓留在绥宁城中,协助杨奉先稳定军心,万一自己真的遇到不测,禹周也会立于不败之地。
尽管云毓武功高妙,比自己更能应付金人的谋刺手段,但作为统兵主将,紧要关头一味依赖别人以身相代,甚至冒着风险充当诱饵,并不是他所能接受的。避过了一时,难道今后上阵打仗都要用替身?更何况,事情是安王惹出来的,没道理和洛君平有血缘关系的自己缩在后头,却让云毓出面救人。他对所做的决定并不后悔,但是每一次,不管逞强还是祸从天降,最终为自己承受伤害、付出代价的却都是小霍。或许回去以后,该要设法更换影卫,让小霍过得安闲一些了。
毒烟尚未散尽,两名御林卫摆脱了金人纠缠,心急火燎地赶到旁侧,见四殿下没有大碍,才松了一口气。洛临翩指了指雪岭五花骢,命他们扶小霍和曲观澜上马,先行一步护送回阵。从开始换质到现在,夷金步步进逼,禹周一方则显得手忙脚乱,穷于应付,敌军的全副注意力想必都已被吸引到战场中心,无暇顾及其他。自己拖延了这一阵,确实该尽快返回军中,不过,总须将安王带上,完颜潮已经死了,洛君平若是落回金人手中,恐怕再无生路。
霍望垠知道以他的秉性,说一不二,多劝只会耽搁时间。他坐上马背,望见萨木赤率领手下已到了不远处,心念一动,一把扯下云王的披风裹在自己身上,喝道:“快跑!”脚上用力一磕马腹,雪岭五花骢撒开四蹄朝来路奔去。两名御林卫对视一眼,一个急忙去赶小霍,另一个留下护着云王。
萨木赤急着查看天工弩是否取下了云王性命,又惦记最好能生擒洛君平,解救完颜潮,因而也是迫不及待。他透过弥漫的烟雾,看到五六丈外一骑白马载着两人往禹周阵营方向疾奔,靠后之人身着染血玉色披风,低垂着头,似乎伤势不轻,正是云王的坐骑和衣着,旁边还有侍卫护持,他哪里会怀疑,大喝一声就随后紧追。
夷金押下重注要刺杀云王,事先自然谋划妥当,天工弩方一发射,早有安排好的金人兵士大声叫道:“云王死了!禹周云王被射死了!”呼喊声越来越大,一浪高过一浪。紧跟萨木赤的弓箭手瞄准十数丈外绣着“云”自的大旄,连连发箭。
禹周大军亲眼见到黑色□□的威势,即使四殿下穿着护身宝甲,血肉之躯也万万抵不住如此攻击,战场中央又被骑兵马蹄踏得烟尘滚滚,难以看清状况,禁不住焦虑起来。随着玄黑绣金大旄被连珠箭射倒,阵型明显开始躁动,千万兵士的脸上都现出了焦急不安。
“夷金的伎俩,原来仅止于此吗!”中军阵前的徐定臻忽而仰天大笑,笑声中气充沛,远远送出,“跳梁小丑,也配觊觎我禹周锦绣山河!”
他骤然提高声音:“云王殿下料敌机先,岂能容奸谋得逞,萨木赤,你且回头看看发生了什么,明年今日就是你的忌日!”
萨木赤追袭云王的白马,眼看堪堪赶上,马上白袍身影突然回头,扬手射来三只袖箭,冷笑道:“蠢货,你中计了!”
萨木赤身披重甲,当然不惧几枝小小暗器,但一照面间,他已发觉对方根本不是洛临翩。这句“中计”连同徐定臻的后半句喝斥一同在耳边震荡,他本能地回头望向身后。战场当中依旧烟尘飞扬,然而再往北百丈,夷金阵营后方却传来隆隆战鼓与喊杀,势如排山倒海,金兵的喧哗骚动声越来越大,迅速向整个军阵扩展,士兵开始推拥奔走。
禹周派兵偷营了,要从背后包抄,来个前后夹击!他脑海中刹那反应过来,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任何时候,腹背受敌都是兵家大忌,而且看禹周军的声势,后方来袭的兵马数量绝对不少,自己这边为何毫无觉察,连个及时报讯的都不见?
按照他的计划,天工弩五支连发,足以奏效,即使云王洪福齐天,既没命丧武林人士之手,也没被□□当场射杀,也必定受伤甚重、场面惨烈,只消趁机动摇禹周的军心,一万三千兵马就势冲杀过去,必能稳占胜局。
谁料尔虞我诈,万事不顺,巫朝焕临时失信,夏文山不中看也不中用,天工弩才射出一发就被禹周拦截,远远没发挥出预期威力,战车还被烧得面目全非。云王是生是死尚未弄清楚,就挨了对方的暗算,顷刻间,士气大挫的反而成了夷金。两军对阵。胜负之数往往取决于瞬息毫厘,若不能迅速提振士气,自己怕是难逃败局,叫他焉能不怒发冲冠?
但是,即使计谋不遂,绥宁守军统共才两万五千,此刻两面出击,城中定然空虚;而夷金的兵力可比表面上的两万足足多了八千精兵,只要胡克塞能轻取城关,截断退路,禹周不败也得败了。
没等他转完念头,仿佛为了印证徐定臻的话和战场上的如雷战鼓,绥宁城中远远传来阵阵欢声呐喊:“云王殿下!四殿下平安!夷金上当了!”
萨木赤赤红的脸膛变得铁青,心中大骂胡克塞酒囊饭袋,他一时弄不清云王在耍弄什么诡计,但情况已不容他想下去,周晖率五百精兵迎面到了眼前,与他的亲兵面对面地厮杀起来。萨木赤岂会将一名副将放在眼里,但他此刻最重要的就是稳住己方的阵脚,根本无心恋战,匆匆砍杀几下便拨转马头,要回归本阵重整旗鼓。
被小霍用障眼法骗过的不仅是夷金武士,连禹周众护卫都以为四殿下已经上马奔离,加上萨木赤随后追赶,众人愈发信以为真,除了仍在交手无法脱身的,其余几人都急忙尾随白马而去。战场中心仍是混乱不堪,有性命相搏的护卫和金铁司武士,也有奔袭的敌兵。洛临翩提着长剑,料理了几名金兵,终于找到昏在地上的洛君平,他懒得理会夏文杉,径直架着安王从动弹不得的千手书生身上踏过去,那名跟在身旁的护卫匆匆在烟雾与混乱中寻到了两匹马,将其中之一牵到他面前:“殿下,另一匹马蹄上受了伤,一瘸一拐的,这匹虽然不太好,倒是没伤。”很不幸,正是夷金给三皇子准备的那匹倒霉的棕色长毛瘦马。
云王没好气地看看一身泥土的洛君平,又望一眼瘦马,觉得自己在北境四年都没这么落魄过。
嫌弃归嫌弃,他还是在护卫的协助下将洛君平拖上马背,自己也费力地骑上去。右腿的伤口虽然不大,却刺得很深,鲜血汩汩流淌,这会儿也顾不得止血包扎,就在此起彼落的“云王死了”、“夷金中计了”,以及两军喊杀喝骂声中奋力朝禹周阵营冲去。夷金所有的布置,都是将取胜之机押在他的生死上,正因系于一线,也就格外脆弱。譬如注意力全放在行刺,疏于防范营盘,被禹周昨夜埋伏下的一支奇兵一击即溃;再比如,一旦在绥宁城下见到易容成自己的云毓,必定战意全失,不敢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