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晃的马车车厢里,阿提拉猛然醒来,像是刚刚从某种可怕的梦魇中苏醒。他略带惊惶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自己的贴身卫兵和随军祭司与他同处一个车厢里。他即刻命令停车,点头感谢了一下两位部下,然后让他们暂时下车,让自己静一静。
当车厢里恢复平静后,重新行走的马车又开始轻微摇晃,阿提拉立即坐直了身子,轻轻靠在车厢的木质墙壁上,任由自己的状态失常。几乎是一瞬间,一层细密的汗珠从他的额头和全身渗出,浸湿了他的衣服,蛰得伤口有些刺痛,但这在忍受范围之内,他没有任何疼痛牵动的额外动作。
他反复检查自己,让自己的意识保持清醒,甚至用了自己的佩刀,以确认自己不在某种幻境中。在经历了那些诡异离奇的事情之后,阿提拉时刻都处在对自己的处境被那些幻境支配而自己无能为力的恐惧中。
确认周围的一切的真实后,他反倒更加觉得奇怪。他刚刚明确感觉到了左手手腕处的异常,感到了微微的发热发烫,和短暂且微弱的红色光芒闪烁。他抬起左手,仔细查看,却没有在手腕上看到什么异常。
这一切表现都太像路曜手腕上曾戴着的那个红色的手镯,那个自称“血之石”的邪异物品。可是,血之石已经归属于路曜,并与路曜成为一体,为什么它的特征会在自己的手腕上出现?难道说...是路曜在利用血之石的力量,并与他产生了一些未知的联系?
阿提拉不想再想,闭了闭眼睛,拿起随军祭司给的一瓶酒,喝了几口。按常理来说受伤时是不允许饮酒的,但随军祭司自己酿了一些酒,放了许多有益的草药,喝了反倒有助于伤口愈合。“呸...真难喝...”阿提拉默默嘟囔了几句,把瓶子的塞子塞好。想也知道,这种药酒怎么可能好喝。还是路曜那里的酒好...
路曜...思维终于还是回到路曜这里,阿提拉也不得不去面对自己心里挥之不去的这个名字。路曜是自己儿时的玩伴,是他从奴隶贩子那里救回来的来历不明的男孩。叔父不喜欢这个长了一副东方面孔的黑发男孩,他就把路曜带回自己的帐篷,让他做自己的搭档,也在内心里把这个大自己几岁的男孩当成了兄长。
后来部族发生□□,王族各自流散,阿提拉被作为人质交换到西罗马,也是路曜一直陪伴着自己,尽管他早就宣布废除路曜的奴隶身份,乃至让叔父在整个匈人王国宣布奴隶贸易违法,这个东方男孩仍然一直跟随保护着他,从无怨言。他曾问过路曜多次缘由,对方只是说,是众神让王子救了他,也是众神让他永远保护王子。
尽管路曜瘦得不像个匈人男子,尽管他完全不像是能保护强壮的自己,阿提拉也没有争辩,甚至是有些纵容这个兄长一直跟着他,从拉文纳流落到君士坦丁堡,再随着叔父南征北战,直到如今。
不,应该说直到去年的那一刻。即使是几年前的那次争吵和路曜的出走高加索,都没能动摇他们的友谊和感情,就像他们彼此心里想的一样,他们总会再见。但似乎一些变化就出现在那之后。
阿提拉可以为了路曜去蒙着脸像个下等兵一样去偷袭,去放火洗劫敌人的营地,也可以为了他去妥协,去接受自己不愿意做的所有事,但阿提拉自己知道,唯有对于权力的野心将深埋于自己心底,像一颗休眠的种子,在被合适的条件激发后,会疯狂地破土而出,吞噬一切。
他不喜欢七神信仰,总认为那些高高在上的神明什么都做不了还白白享受祭祀,无用至极。可是此刻,他宁愿把自己的信仰短暂交托给司掌土地、生命与丰收的地神,让祂把自己的野心、自己的欲望深深埋起来,因为他知道,一旦它们破土而出,就会完全吞噬自己的善念、自己的理想、自己的坚持,还有路曜对自己的期许和他们的友谊。
隔阂从血王座出现以来就产生了。血王座本来是东欧爱琴海一带流传的荒诞民间传说,从未有实证,但去年发生的一切已经让整个欧洲轰动,血王座用自己高调的亮相向世人证明了那些疯狂的野心和巨大的力量并不是遥不可及。
那一刻开始,阿提拉分明从自己的内心中听到了另一个声音,一个几乎从未出现,但确乎属于自己的声音。它是近乎疯狂的贪婪,是对这世间最强大权柄的欲望,是践踏整个欧洲、发泄最恐怖欲望的最原始冲动。见识过叔父的强大和陨落,流落在最不堪的泥土间,被无数人欺凌和压迫的阿提拉比谁都要渴望得到和发泄,这是同样追求权力的弟弟布莱达没有经历和不可能体会的。
路曜从来都不喜欢权力,若非必要他也不喜欢金钱,他也是七神的虔诚信徒,在叔父病重后,掌控了塞格德的阿提拉组建了东方兵团,交给这位兄长,其实更多是想为来自东方的路曜存留一点来自故乡的念想。在感受到内心对血王座的贪婪和欲望之时,阿提拉立即就想到了路曜会有怎样的反应。
意料之中的,阿提拉对于血王座的渴望被路曜第一时间发现,后者也多次对阿提拉表示了应远离这种邪异力量的意思,尤其在以邪异书卷为代表的几次离奇事件发生后,就更加频繁地劝说他。可不知为什么,就像是那天出现在爱琴海的血王座把他的内心改变了似的,阿提拉总觉得内心里出现了另一个声音,在不断催促和诱惑自己去接近去追寻血王座。
而毫无疑问地,阿提拉知道,在得到血王座的那一刻,他就会彻底失去路曜,失去与他的搭档、兄长和朋友路曜有关的一切。曾经,他可以为路曜去做任何事,但他知道,从始至终,路曜都有自己的坚持和底线。他不会允许自己再去帮助一个嗜血的、暴虐的、为了自己的权力杀死无辜者、□□欧洲的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