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碗碗是只妖怪,赶在建国前成了精。
乾隆年间的古董走花哨风格的不少,经常被后世诟病“堆砌”、“浮夸”,偏她诞生在那时,烧制者将“土味审美”延伸到极致。
——她是只红黄相间的碗,很富贵。
因瓷质细腻且完好无损,混上做县博物馆的文物,平日被玻璃罩着,前头有张小卡片。“九漏鱼”余碗碗自学后才知,铅字是“红地描金粉彩八宝碗(清中期)”,好歹算是吃公家饭的。
她在博物馆工作很清闲,终归不名贵,整整一年学地球自转,也没人发觉。没有同伴聊天,灵识随讲解员追剧打游戏,就是难得的消遣。
人类仿佛管这种行为,叫“摸鱼”。
现下她稀里糊涂穿越,往自己身上瞅了半晌,又咚咚咚敲了敲脖子上的那玩意儿……哇哦,有手有脚有衣服,脑袋邦邦硬,人模人样耶。
便给自己取了个人名,姓“余”,名“碗碗”。
据追星的小姐姐说,ABB的名字容易火,不想再做冷板凳的小妖怪记在心里,决定相信这个说法。
她自开灵起就没说过话,满腔热情可憋坏了,此刻恨不得教全天下都晓得:世上有她这么只碗存在,是个多么美丽的意外!
或许上天不忍心辜负她,毕竟命运将其像赶小猪仔般投放到魔改的综武侠世界里,连个讨价还价的余地也没有,是该成全她一点小心愿的。
小道上走来位孤高冷傲的白衣侠客。
身形挺拔,手中执把漆黑如墨的古剑。
怔了怔,余碗碗兴奋地朝他蹦过去。
——还没怎么学会像人一样用两条腿,不会走却先要跑,岂非要跌得鼻青脸肿腕踝青紫?
西门吹雪已停下了脚步。
冷冽的眉峰蹙起,无声打量眼前人。
她身量不高,步履沉重,分明是个豆蔻年华无内力傍身的小姑娘。然狠跌数次,不但未磕着半颗牙齿,衣裙也仍光鲜亮丽,唯独脸上像被打了几拳,留下点斑驳印子。
但她仿佛全然感觉不到疼,总是飞快爬起,不屈不挠。中途嘴里不慎啃了半口泥,嚼了嚼,又“呸”一声吐掉。
——她不对劲,很不对劲。
西门吹雪握紧了手中的剑。
他刚成功追杀了一个武林败类。
对方武功平平,藏匿本领却不错,他甚至后悔出鞘,让剑锋染了血,却只能草草收回……实在称不上是场酣然的对决。
少女终于站到剑客跟前。
她有些紧张,磕磕绊绊道:“你你好,我叫余碗碗,余是年年有余的余,碗是……是这个碗。”
她将本体幻化出来给他瞅了瞅,随后宝贝似地顶在了脑袋上,世上没有比那里更安全的地方。最后才搓搓手,把软乎乎的白爪子伸了过去。
人类初次见面会握手,这是礼节。
“……”西门吹雪忍住了没问这戏法的奥秘,自然也没跟对方握手的打算,只冷声道:“找我何事?”
“我…想……”余碗碗觉得这个人很不好接近,有些打退堂鼓:“我想跟他做朋友。”
指尖小幅度地朝上抬了抬,清凌凌的眸子,也注视到乌鞘古剑上。
西门吹雪又是一蹙眉。
“你……也用剑?”他将这话理解为她想切磋决斗,但他并不想委屈自己兵器陪小姑娘打闹:“我本不杀女人,但女人都不该练剑,练剑的就不是女人。”①
这种直男癌发言传到江湖上,哪怕他是剑神,也会被练剑的众女侠唾弃万分。但余碗碗并没有显露出一丝一毫的气恼,她的重点全在最后。
“你……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女人?”她瞪大了双眸,嘶声道:“难道把我送过来这个地方的,是你!这是哪儿?我还能回去吗?我可以……”
西门吹雪打断了她的话:“我不认识你。”神情要多淡漠有多淡漠,生人勿近。
他确信对方可能摔坏了头,人来发疯,缓缓道:“前行三里,便是官道。”随后擦肩而过,径直向东走,不想继续纠缠。
余碗碗愣了愣,意识到他是在指路。
小妖怪虽不通人情世故,却隐约觉得这人的口吻有些高傲,她不大高兴。
于是跌跌撞撞跑过去拦:“我都把我的名字告诉你了,你怎么不说自己的名字?”
他冷冷地看着她:“西门吹雪。”
语罢抬脚就走,像躲避一个疯子的追赶。
余碗碗知道人类有“西门”这个姓。
但却是头回晓得,正经名字竟然可以有四个字,听着便觉添分霸气,电视诚不欺碗。
“西门…庆…菠萝…吹雪…牛!”
她嘟囔着搓了搓手,又快乐起来。
……
西门吹雪正以轻功掠过村落荒野。
他心里仍觉有些不对味,尤其回忆起少女的目光直勾勾地望向自己的大宝剑,有种被觊觎的不悦,却不可言说。
在他微微分心时,却有一道红黄交织的光芒从身侧蹿过——那样迅捷,是鸟雀,还是流星?
没能看清的剑神有些惊疑,想追上去瞧瞧,但那东西已经没影了。
余碗碗像颗炮弹一样降落在地。
“轰”的一声,将泥土砸出个大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