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木红着眼坐在左仆射办公室,哈欠连天的。崔慎一如前几天一样,上午过来帮忙,看她萎靡不振的样子问她昨晚干嘛去了。
她又打了个哈欠,满眼的泪都快溢出来了,“崔贤弟啊,昨日我算是见识到什么叫有钱人了。中书令昨日下聘礼,堆满了整整三进院落和得月楼,我们理了一晚上才理出个睡觉的地方。”
他一愣,随即笑到:“又不是你找他要的,送你就收下。只是千万别当陪嫁再还与他。”
唐时很多人家会将聘礼的一部分作为陪嫁,当做女方的私产。若女方无父母供养,这聘礼一般就全部陪嫁了。嫁的如果是个有名望有规矩的人家,女方完全享有支配权,如果嫁的是小户人家,多少被夫家惦记,总是想方设法要套出去用,运气不好的,几年就被挤个干净。
南木很意外,“你不反对我嫁他了?怎的说起陪嫁的事来了?”
“慎又不傻,只是嫁便算了,切莫失了心。待事情了了,还要与慎去江湖逍遥。”
他这话一出,换南木吃惊了,这里头的信息量太大,她需要重新审视这个人,“崔贤弟,我竟不知道你是个扮猪吃老虎的人。”
“南木此话何意?”
“起先以为你就是个玩乐的世家子,结果却驰骋北疆战场;然后我以为你是个武将,却担了文官之职;看似这次尉迟占了上风,你却知道我是有目的的。崔太傅选你接任家主真是没选错,有胆识、敢决断、会隐藏、懂谋略。能文能武又不显山露水。我认识你这么些年,今日算是对你有个较全面的认识了。”
还有一句话她没说出来:李治、武后还有尉迟容,都是好眼力!
“多谢南木如此夸奖。只是,慎既看得出南木另有所图,尉迟将军怕也看得出吧。”
她不置可否:“他知道,但还是要娶,大概觉得稳操胜券罢。”大抵她在他心里就是个小白。
崔慎在对面笑着说:“宰相娶宰相,宰相嫁宰相,自古未有,光是听着便津津乐道。”
“你既知如此,为何还与他动手?”
“第一次嘛,就是想揍他了,成天居于风月场所还好意思求娶;前几日嘛就是想气气他,这世上总有些事情不是他想怎样就怎样的,不过是他先动手的,一人一次算是扯平吧。”
南木把一堆东西扔给他,叫道:“幼稚!快干活,明日上朝,一应细务该有个交待了,也好尽早实施下去。”
端午这天的大朝,皇帝批准了大棚推广、长江修治工程和国家钱庄的预算及一应配置标准,接下来就是具体各部去领命实施,国家钱庄是户部的事,大棚推广、长江工程是工部的事情,但钱是户部的事情,这三项稍超一下预算,就可直接将余额变成零。
不管了。趁着这个势头干脆把有些事情一并推动下去,既是归户部管的项目,也算是央企,南木直接在朝上奏请钱庄员工、大棚农户的招募面向所有成年男女,一经录用,男女同工即同酬,一律实施月银制。
此话一出,朝堂上又是一片沸然,且不说男女同工自古少有,历史上就没有对伙计实施月银的,学徒要自带口粮,年限不长的正式伙计也只管穿衣吃饭,到了年底或过节,东家给些打赏,或食物或少量的银钱,最好的只是一店掌柜,每月有月例,勉强维持一家生计。
南木如此公然的在朝廷直属项目中推行这项变革,会引起所有商户的抗议,进而会影响国家的商业运转。
事是她挑的,在朝堂上打口水仗是年轻男宰相与关陇系对一众老式官员 ,一时间大殿变成了西市,又吵又乱。
武后向她招招手,俩人去到偏殿。
“南木,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
“娘娘,女子自古居于后堂,除了家务并没有机会做更多的事情,于国力发展上是一种浪费,你与陛下既可开女子参政的先例,那女子同工也可推广,对百姓而言,只要能让家人吃饱穿暖,谁去赚钱不是根本的问题。再说,农忙耕种时妇人也要劳作,既是劳作,是在田间与在棚内、在店内有何区别?女子经商做事被视为是抛头露面,但细细来看,那些抛头露面的女子哪个做得比男子差呢?此次不仅要对女子实现同工,在钱庄掌柜的聘用上还优先考虑官家贵妇,她们知书识礼,有人脉,有层次,更易获得信任,于钱庄发展有百利。”
她点头,“女子同工同酬可行,但要实施月例制,怕真是会引发商人不满。毕竟,人是会相互比较的。”
“如没有这样的优势,何以体现皇商的强大;如不有这样的比较,如何逼得商户重新思考如何发展。农业是国家存在的根本,商业才是国家富强根本啊。”
武后指指外面,“南木啊,看堂上形式,几位宰相和关陇系是一致的,陛下与本宫便再冒险一次如何?”
南木拱手笑了,“娘娘,堂上各位虽然暂时难以接受,不多久他们便会知道,用来付月例的钱不过是多赚利润的一小部分,您与陛下不会冒险的。”
“你呀,真是奸商当久了。”
“娘娘您谬赞了。”
“国库这样一弄怕是空了吧,这还有半年,日子如何过呢?”
“车到山前必有路的,人是活的嘛。”
“哦,怪不得听人说你抓着礼部尚书在改规制。”
“好多的钱都是为了个虚名而花,许多的用度与爵俸也是前朝的标准,隋帝侈糜,微臣建议微调一下,再整治一下采办,光宫里与勋禄一年便可省下二百余万两,陛下和您还能得个勤俭爱民的名头不是。”
武后用手指戳了她的额头一下,“好人你当了,这仇人最后还是陛下与本宫的。听说中书令下聘的队伍在长安大街上走了两个时辰,比皇家嫁个公主还要排场。”
南木嘻笑道:“您不是惦记微臣那些聘礼吧,微臣还没捂热呐。”
“鬼丫头,本宫才不会做此等龌龊之事。不过中书令倾其所有下聘,也是朝中一大新鲜事,还没有哪个男子会举家下定的,可见他是何等看重你。”
尉迟容居然对外宣称倾其所有下的聘???真不要脸!!
“娘娘,我在唐无父无母供奉,唯一的义兄还在朝为官,这聘礼到时便是陪嫁又进了他家门,他没吃半点亏还赚了个好名声,您怎的还夸奖他。”
她看南木一眼,笑着摇头出去继续上朝。
这么一会的功夫朝堂上居然打起来了。虽在电视上见过台湾政党或西方议会打群架,但在仁义礼仪治国的唐朝还是第一次见当着皇帝的面打架。南木站在御前侍卫的旁边不过去,免得误伤。
李治冲她指指下面,意思是她今天当了个大搅屎棍,如何收场才好。
南木过去拱手施礼:“二圣自管回后宫过节罢了,一应细务微臣改天递奏章上来。端午佳节,打一会便停下来了。微臣会请御前侍卫记下,谁要是打碎了这殿内陈设,需原样或等值银钱赔了,不然就从年俸与恩赏中扣除。”
他们走了。南木拉了一个御前侍卫一起坐在台阶上聊天,什么可有婚配、高堂如何,俸禄怎样,是否有兴趣换个工作,天马行空,什么都聊。
约摸过了小半刻钟,他们中有人发现大殿已打得乱七八糟,帝后也不见了人,只剩下罪魁祸首坐在台阶上聊天,立即止住不打了。
南木示意专职记录的御前侍卫过来宣布毁坏了多少财物,价值多少,可怎么赔等。一干人等面面相觑,完全忘记自己为了什么而打得衣冠不整、鼻青脸肿的。李义府一听自己打掉了一颗南海明珠,一屁股坐到上。
好了,该出宫回去过节了。过了节还有好多事情做呢。
出了大殿,尉迟便来牵手南木。她一把甩开,提醒这是在唐朝,注意风评影响。
他朝后瞟一眼,“那他们就试试,要不要在殿外再打一架。”
“您三十六了吧,不是十六岁。”
“有些问题不论年纪,一字不和即可开打。手,拿过来。”
众目睽睽之下,两位宰相牵着手,与另外的年轻宰相边走边说笑。
又是端午,魏元忠的儿子都满一岁了。但是小绿没有在家过节,掌柜说她去送孩子了。这搞得南木吃饭的心情很不好,他人都不在长安,还能把孩子要走。
尉迟拍拍她的肩,“你该想到这一天的,他为公主不会再纳,公主又不会为他生孩子,这是唯一的一条路。”
南木回看他:“他娶公主的时候就该想到会是这样。再说兰陵又不是不许他纳妾。”
“他爱上兰陵了,你难道没发现?”不只是南木,桌上所有的人都很诧异,“他在还爱着兰陵的时候,是不会再纳妾的。所以这个孩子势在必得。对小绿不会是坏事,她可以重头再来。堂堂的县主,可以再嫁的人一大把。”
南木白他一眼:“你当初要是娶了兰陵,便没这么多破事了。”
他笑道:“别说我不愿意,就是愿意武后也不会同意,一开始的目标就是魏元忠。她可不干只有投入没有产出的事情。再说,我要娶了她,你来当妾?”
她呸了一声,“你要娶了她,可没我什么事,我现在就会是快乐的单身汉;或者,也有可能会选右仆射。”
他直接在南木脑袋上拍了一下:“这种想法以后最好不要有,有些方面我是很小气的。大舅子,这婚礼得加紧办了,省得有些人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就定六月十六吧,热就热点,多用些冰好了。你们对于婚礼有什么想法和要求,随时可以提。“
南木想了想,“好像没有,因为提了你也满足不了。”
“父母在场之类的确实我满足不了,其它的就没有?”
“少请点宾客吧,我看兰陵结婚时那么多人,脑仁都疼。别的没了。”
若木用筷子敲碗,抗议道:“你俩还吃不吃了?打了那么久的架,我可是饿了。”
“大舅哥,婚礼的礼服设计你接了呗,这事还挺紧的,制作、修改都还要时间。”
“你自己也是设计高手,就不能诚心一点?”
“我设计的她敢穿出去么?“
南木看着他们斗来斗去,想着这一切如果是真的,也许也很好。
招人、培训、定标准流程、调拔银两、具体实施,整整四十天,南木忙得天昏地暗,成功的实现了在结婚前钱庄设立起来及大棚搭起来的目标,也实现了减肥十斤的实际效果。明天结婚,一旦进入他的视线范围内,以后有些事情做起来就没有那么方便了。
晚上,尉迟却跑了过来。南木奇怪的看着他,“婚前一夜不可见面,你不知道?“
“知道,来看看你一切可准备好。你这一个多月完全不像个要结婚的样子,倒是把六部折腾惨了。“
“有那么多人在忙结婚的事,没什么需要我干的,这古代连拍婚纱照都免了。“
“南木,你心里有事?“
她没有否认,“结婚这种大事,却只有若木一个亲人,名义上他还是我现代的未婚夫。”
他低下头,似乎在琢磨如何说才让她心情好些,最后却只说了:“这是我的亏欠,我会尽量弥补。早些休息,明日一早我来接你。“
这一早是真早!刚到卯时(凌晨五点)尉迟便带人来了,几辆红彤彤的马车配着带了金眼罩的马匹,张扬的停在门口。南木穿着嫁衣上了车,车内并不热,车内有个装冰的大木箱,孔里不停的在往车内冒凉气。
马车一直在走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掀开车帘一角,发现已走在城外,原来是到乡下去结婚。
一路向西摇摇晃晃,到达目的时南木已与周公约会了许久,他进来把人摇醒又背出去。他似乎较去年瘦了些,那个肩没有以前那么厚实了。又走了大约小半刻钟才落地。外头听得好像是没有多少人,司仪唱拜天地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音。
进了房间掀了面帘,南木推开炕边的窗,眼前是山涧、荷塘,原来他们在山里,风景一等一的舒服。大约外头已经开始准备宴席,他进来换了喜服,俩人一起出去敬酒。外头的院子里只摆了两桌,是大家最熟识的人和帝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