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后晌, 曹冲趁环夫人不在, 偷偷溜去正院见甄晗。甄晗开门让他进了后院,冲他笑道:“正巧你来了, 我有东西要给你哩。”
她一向矜持害羞, 对他甚少有这般开朗主动的时候,曹冲受用极了,忙问:“是什么东西?”
甄晗抿嘴一笑,扬声唤道:“添香,添香!你来!”
曹冲忙“嘘”了一声, 冲她作了个噤声的手势:“你小点声, 当心被卞夫人听见。”
甄晗道:“无妨, 夫人不在, 方才出门去了。”
曹冲道:“巧了, 我娘方才也出去了, 莫不是府里出什么事了?”
甄晗尚未说话,侍婢添香应声走了过来, 打断了二人。甄晗便吩咐她:“你去廊下捡几个风干的柿饼来, 要上了霜的。”
添香应诺去了, 过了片刻, 用黄纸包了一包柿饼来, 给了曹冲。
甄晗微红了脸,道:“你总是送我东西, 我却没什么可以送你的, 便做了这些柿饼。柿子是从后院里的树上摘的, 不值什么钱,还望你不要嫌弃才是。”
曹冲忙道:“怎么会?只要是你送我的,我都喜欢!”
他的随从伐檀见那柿饼黄澄澄的挂满了白霜,看起来就好吃,伸手想拿一个尝尝,却被曹冲一巴掌拍开了,生怕被抢似的,忙将黄纸包好,收进了怀里。伐檀不满地冲他作了个鬼脸,甄晗忍不住笑了。
曹冲见她虽笑着,神情间却总是有着挥之不去的忧伤,眼下也微微红肿,便问:“你哭过了?”
甄晗的笑色果然一分分地黯淡下去,默默地垂下了头。
添香道:“自打甄夫人过世以来,我们姑娘天天哭,今日见到公子,才有了点笑模样。”
曹冲心疼极了,道:“你别哭,还有我呢。往后你有什么打算?”
甄晗的眼圈一红,哽咽道:“我也不知道。族姐死了,又是因为背叛曹氏,我怕是不能继续留在你家了,也许很快就要被送回老家去了。”
曹冲忧心道:“可你的父母都不在了,你回去后依靠谁呢?你当初来投奔你的族姐,不就是因为甄氏的族人不肯收养你么?”
甄晗忍不住哭了:“也许这就是我的命,身如浮萍,只能随波逐流,活到哪一日算哪一日了。”
曹冲不知该怎么劝慰她才好,想了想,忽然生出一股勇气,握住她的双手道:“你别怕,不如你嫁给我吧,你嫁了我,就是曹家的人了,就不必回老家去了。”
甄晗闻言抬起头,含泪怔怔地看着他。曹冲心里忐忑极了,生怕被她拒绝。甄晗却又低下头,轻声道:“可是你娘不会答应的,她那么看重你,一定会给你寻一门门当户对的好亲事,我却是这样的出身……”
她虽未明说,但这话分明是情愿嫁给他的意思,只是忌惮着环夫人。曹冲喜出望外,忙道:“不打紧,我娘最疼我了,只要我对她撒撒娇,她会答应的!就算她一时不肯,我也有法子对付她!”
卞夫人来到前厅时,曹操刚发过一顿火,正坐在书案后消气,见她进来,刚压下去的火气又被燎着了,冷笑道:“你还有脸来?”
卞夫人神色不变,跪下道:“妾身听说司空要处置陈氏,特来求情——陈氏不是不知廉耻之人,子桓更不是乱/伦败德之辈,请司空明察此事,不要听信奸人的挑唆。”
“挑唆?”曹操冷冷一哂:“我亲耳听见良儿唤他阿父,这叫挑唆?”他越说越气,暴怒起来,抄起案上的茶壶掷向卞夫人:“看看你养的好儿子!一个中了敌人的计,险些丢了许都城,一个连老子的女人都敢碰!我早就该想到,你是从百戏班子里出来的倡优,能养出什么好孩子?就凭你的出身德行,也配当正室?”
茶壶砸在地下,浑浊的茶汤泼出来,溅了卞夫人一身,卞夫人却一动不动,眼眶虽红了,神色却仍是冷静的。
曹操不爱看她,起身出门去了,经过她的身边时,恶狠狠地道:“你爱跪就跪着吧!”
消息传到侧院,环夫人乐得花枝乱颤,忙问周氏:“司空果真是那么说的?”
周氏道:“可不么,听他的口风,卞夫人的正室之位怕是坐不长了,您的出头之日就快来了。”
环夫人听了,既得意,又感慨,长舒了一口气道:“熬了这么久,可算见着亮了,等我出了头,冲儿的日子也好过了。”
周氏恭维道:“夫人果然好手段,既扳倒了曹丕,又牵连了卞夫人,还捎带手除掉了陈氏那个小狐狸精,一箭三雕,老奴佩服。”
环夫人道:“我也是不得不算计罢了。曹良的奶娘王氏,你可给我看好了,莫让她漏了口风出去。”
周氏谨慎道:“老奴知道。”
正说着话,曹冲从门外进来了。环夫人忙止住话头,问他:“你怎么来了?”
曹冲向她行了礼,道:“天黑了,儿子来向母亲行昏礼,还有桩事想与母亲商量。”说着话,拿眼睛瞥了瞥周氏。
周氏会意,道:“老奴去厨下备饭。”便退下了。
环夫人道:“你有何事?”
曹冲在她身边坐下,涨红了脸,扭扭捏捏地道:“儿子的年纪也不算小了,想问问母亲,对儿子的婚事是怎么打算的?”
环夫人噙了口茶水,狐疑地上下打量他:“你今年才十三岁,着什么急?娘还没替你打算哩。近来曹植和曹丕接连出事,府里不太平,等过些日子,娘当上正室了,再给你说一门荣耀的亲事。”
曹冲绞弄着手指,低着头没说话。环夫人猜到了他的心思,皱起眉道:“你是不是看上哪家的姑娘了?”
曹冲抬起头,脸越发红了,却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环夫人重重地搁下茶盏,不悦道:“让你专心念书,不要想这些有的没的,你就是不听!”却也知道他这个年纪,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管是管不住的,便没好气地问:“是谁家的姑娘?”
曹冲小心翼翼地道:“甄氏的姑娘,甄晗,儿子想娶她为妻。”
环夫人一口水险些没呛着,断然道:“不行!甄宓叛投汉室,是曹家的罪人,甄氏的人一律不能进门!况且就算没有这事,以甄晗的出身,也是万万配不上你的!”说罢,又恍然觉悟道:“我说你近来怎么魂不守舍的,得空就往外跑,原来是被她把魂儿给勾去了!”
曹冲委屈道:“母亲说得也太难听了,甄晗的出身是平凡了些,但为人温婉娴静,都说娶妻娶贤,儿子又很喜欢她,母亲就不能依从儿子么?”
环夫人道:“不成!你将来是要当世子的,只有侯门世家的贵女才配得上你,这不是胡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