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不知道说什么,或者说她也在矛盾,纠结于信或不信。那种让人窒息、逼得闻远心脏骤停的沉默再度袭来。
闻远眼眸一片漆黑。忽然记起那时候夏季闷热的夜,岁岁在阳台上,捕捉到了一颗流星,一瞬而过、划过天际。
她坐在阳台栏杆边上双手合十,仰着脸、眼眸微阖许愿。
清月干净,夜风温柔宁静,远处的树丛有蝉鸣。
少女心思干净。
岁岁许愿认真虔诚,像个信徒。
只是坐在栏杆上是个危险的姿势,未成年不可以模仿,她再往外稍稍挪几寸,就会一步踏空,落到粉身碎骨的地步。
隔着阳台和房间落地的玻璃移门。
闻远神经被吊紧,在屋里只一眼都害怕。她抿唇走近,揪住岁岁后脖颈的衣领,然后一点一点把人圈进怀里,把岁岁扯下阳台边缘。
岁岁也不回头看闻远。她知道身后是谁,所以心安,只是抬眸看远处的夜空,偎在闻远身前。
懒懒的、又很柔软。
闻远半揽怀里的岁岁,声音微哑:“在做什么?”
岁岁察觉到她的担忧。
“我在许愿啦,别担心。”岁岁一笑,兴致很好的跟闻远分享好玩的事,“我刚刚看见了流星,你看见了吗?”
岁岁侧头看闻远,眼底亮的不可思议。
闻远没看见,无从体会岁岁的欣喜。何况……这只是流星而已。
不同于闻远的冷淡,岁岁对流星好像带着美好璀璨的乞盼,“这是我看到的……第二颗流星。”
少年人心底,难遇见又求不得的,永远干净美好。
她不知道此生还能不能有幸遇见第三次流星。
岁岁眼眸望着流星消失的天际,夜幕深沉,她却没收回眼光,只是眸中浮浮沉沉别样的情绪。
闻远没看天际,她目光落在岁岁身上。
岁岁若有所思:“听说……对流星许愿,很灵哦。”
她那年有幸见过一次,许了个心愿。
闻远静静听着。
“可惜了……没能和你一起看到。”
岁岁乖稚的嗓音响在鸣蝉声中,闻远却被这星火似的话烫得心尖一蜷。
也是如此夜一般的宁静沉默,带着聒噪蝉鸣的夏夜,岁岁想问点什么,她眼眸藏不住情绪,可是问句只问出口一半。
她犹豫不定,侧头看着闻远,目光清澈干净,柔软的像荡一碧波的水。
她嘴唇一动:“你信……”
话中断了。她说了一半反倒停住,歪歪头,似乎也在纳闷自己忽然问这个问题做什么。
情绪来的太突然,岁岁有时候也控制不住。
闻远在等,等后半句。
岁岁却没再说,改口变成了笑,释怀似的转身给了个拥抱。
她头埋在闻远肩前,伸手环住闻远,低低喃喃:“算了,没什么。”
信不信都无关紧要。
只是比起对闻远的回答,这话更像是她在对自己说“没什么”。
闻远那时也无助,如眼前一样,岁岁不说,她便摸不透她在想什么。她干净透彻的宝贝,心底却像海。
同样也是在这样的沉默里,岁岁素来温和柔软的眼情愫淡退,面无表情的看着闻远。
那天的画面不能在脑海里出现哪怕一秒,闻远竭力压下话语里的颤抖,问岁岁:“你信吗?”
信她处心积虑编纂的假话,信她逻辑无理却又毫无办法辩证真假的话。
信她分明在说谎,却在心底一次又一次披上“为了岁岁好”的借口。
她明明怕,却又忍不住希冀,根本想象不到如果岁岁不信她会怎么样。
岁岁垂眼思索,不消片刻抬眸看她,好像短短几分钟内就将乱成一团麻的心思理清。
“信。”
她信闻远。
谎言成不了真。
做错事的是欺骗的人,而不是被骗的人。
岁岁信就信了。
她说“信”的那一刻,闻远的目光忽然变了,岁岁察觉到了,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形容不出那是怎么样的眼神,只能自我反省,大概真的跟她语文很差有关。
闻远跟岁岁告别,窗外雨还没停,岁岁给她递了一把伞。
不再是那把廉价的遇水开花的小蓝伞。
她们第一次产生交集的那个雨天,那把蓝色遇水开花的小破伞早就被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闻远接过新伞,却总在后悔。
后悔那个暴雨天,那个乖张无礼的自己。
闻远走后,岁岁才摸到自己紊乱的心跳。心跳乱了很久很久。
她们之间一谈事情,那种本就算不上轻松的氛围就会一落再落,趋向沉重。
岁岁哪里知道为什么,只能归于玄学,大抵是她们两人之间磁场不合。
她说了“信”,却还是不死心的上网查,不查她父母的名字,只查衡洹洪灾,和闻远给她看的新闻界面一模一样。
遇难者三十九人。
她父母是以赴当地支援的志愿者的身份被记录的。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岁岁确实不信,于是可是一月一月过去,还是杳无音讯,搜救队没有停止过寻找,可是时间越久,生还的希望便越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