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哲有父亲一般收归权力的野心,却无李治忍耐的性子。看着这满朝文武中没有一个自己人,他和皇后韦氏一合计,很快封岳父韦玄贞为刺史,又提拔了几个韦门远亲。此时,李哲感到有些难办,抓耳挠腮起来,方悟道这步棋武太后早就下好了。三年前给他挑选太子妃,选了年轻美貌的韦氏,家世也算大族。可韦家空有大族之名,内里已经破落了,人丁稀零。想做个外戚的班子,属实有些为难。
这一举动也引起了朝中大臣不满,刚坐上龙椅,就一个劲儿提拔外戚,横看竖看也不像明君的样子。李哲意识不到这一点,朝臣也没有一个愿意提醒他的。
在那一天,矛盾终于爆发了。那日李哲找裴炎拟诏,要提拔岳父韦玄贞做门下侍中,是二品的宰相。
裴炎冷笑。明明让他做刺史就破了几个格,韦玄贞哪有资格做宰相。况且中书门下是朝廷的命脉,他裴炎是中书的长官,让皇帝的人掌管门下,分自己的权力,他万万不能同意。
“陛下该懂得适可而止了。”他说。
李哲急着在朝廷安插人手,听这话自然不乐意。他裴炎算什么东西!他是臣子,臣子就该听君的,居然敢违抗自己?
“裴公,这天下都是朕的。别说一个小小的侍中,朕就是把天下送给他,裴炎你也管不着!”说罢拂袖而去。
分明是一句气话,却是裴炎等待太久的机会。“军国大事,兼取天后进止”,皇帝要把大唐江山送给韦家人,这还算不得大事么?于是连忙报送太后:皇帝昏庸,欲将江山拱手送与他人,不如废黜。
废了李哲,接替的断然是相王李旦。要是让李哲的儿子做皇帝,虽然年纪小些,韦氏可就成了太后。太后干政,比太皇太后容易多了。既然新皇人选已定,武太后召集中书侍郎刘祎之,加之羽林将军程务挺,张虔勖,谋废李哲。刘祎之曾做过太后的北门学士,又是李旦的王府司马,自然没错的。程张二人是裴炎多年好友,太后时常笼络,也是极佳的人选。
嗣圣元年二月六日。
从前都是单日上朝,双日罢朝,这日前一天,武太后忽然告知百官明日上朝。众臣都有些疑惑,李哲更是摸不着头脑。他亲政也有月余,太后怎么又召集起朝会来了。他坐在龙椅上,只觉着珠帘后母亲的目光让他脊背生寒。
朝臣进殿,依次排开,却空出了裴炎,刘祎之,程务挺,张虔勖四人的位置。
“裴公今日怎么未到朝会——”李哲话音未落,只见四人率着数百羽林军进殿,羽林军个个精壮,铠甲锃亮。裴炎为四人之首,不疾不徐从袖口拿出一纸诏书:
“皇帝无道,今奉太后令,废皇帝为庐陵王。”
语毕,羽林兵士拥上去,拽着李哲的胳膊,就把他从皇位上拉下来。李哲挣扎着向珠帘后看去,大喊:“我有何罪?我有何罪!”
帘后传来武太后冷冰冰的声音:“汝欲以天下与韦玄贞,何得无罪?”
李哲看不清武太后的面容,他仍然想挣脱出去,但哪里做得到。慌乱中看见帘后还有一个侍立的女子,身形瘦削,面无表情。
“阿娘!她是罪人,她是罪人啊!你是个母亲,你怎么能爱一个罪人甚于自己的亲生儿子!”
此话一出,婉儿愣了片刻,霎时明白过来。她有些担心,也不知是为何,心里忽然慌乱起来。赶忙看向坐于榻上的武太后,她却无半点诧异的模样,只是微微皱了眉。甚至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那又怎样。”语气淡极了。
“那又怎样呢,哲儿,你不服气么。要我说,她比你好得多。所以,你下去吧,别再出现在我眼前。”
羽林军拖他出殿门,李哲还在挣扎着。也许知道没有余地了,他胡乱骂起来:“□□!奸臣!我是皇帝,我是皇帝!谁动我,谁动我!”
这一幕属实是震撼的,朝臣纷纷瞪大了眼,都有些不知所措。裴炎静静观赏着这出闹剧,折好诏书,又收于袖中。
直到李哲的骂声远了,人影也再看不见,谁也没有吭一声。
“退朝吧。”武太后说。
她振衣而起,转身,再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