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局开(3)(1 / 2)

圣历元年,突厥可汗[R1] 派使者求亲,要把女儿嫁给唐朝皇子。中原自古只有派公主和亲,从来没有让皇子去夷狄娶妻的先例,殊与礼教不符。而且派女儿去和亲,一定是做人家的正妻,正妻生的儿子往后继位,便是半个中原人。派皇子则不同,若是他娶的妻子生了儿子,一定得到突厥人的支持,万一老皇帝病重,这个儿子带着突厥的铁骑杀回来,可不是一二分的危险。

只是突厥人刚刚帮助武周平了契丹叛乱,这就一口回绝撕破脸皮,不仅是合适与否的问题,于王朝也是极大的危机。在百姓的性命和自己的脸面之间,武曌不得已选了前者。为了挽回一点面子,她没有叫亲儿子去,千挑万选,选中了武承嗣的二儿子武延秀。武延秀也算得相貌堂堂、一表人才,代表大周和亲,不算丢了面子。

这时,一个不识时务的小官进言:“自古无天子求娶夷狄女以配中国王者。[R2] ”强烈反对这次和亲。武曌一看谏者,原来是凤阁舍人张柬之。张柬之曾是萧淑妃之子李素节的属下,数年前素节被武承嗣诬告杀害,他的仕途就一直不顺。如今这人已经七十三岁了,居然还不消停。武曌大笔一挥,送他到地方出任合蜀二州刺史。

可不久之后发生的事,让武曌后悔莫及,暗中重视起这个臣子。

武延秀刚到突厥,可汗见到这个漂亮小伙,不仅没有以礼相待,反而勃然大怒:我欲以女嫁李氏,安用武氏儿邪!此岂天子之子乎![R3]

武家的子侄,门户低微,竟敢冒充皇子与我族通婚?

可汗掀翻桌案:“我突厥世代受李氏恩德,听说李氏被屠戮殆尽,只剩下两个小的,我今日就要发兵辅佐他们为帝!”

武延秀吓得筛糠一般,一言不敢发。他是个纨绔子弟,别看平时风流倜傥、能说会道,遇到大场面就发软。可汗毫不费力囚禁了武延秀,封一个投降的“汉奸”[R4] 做南面可汗,领兵南下进犯,声威浩大。

太子之位希望渺茫,儿子被困夷狄命悬一线,接二连三的打击降临到武承嗣身上。他卧于病榻之上,身体不住地哆嗦起来。

献圣石,上尊号,鼓动官民改唐为周,杀尽李唐宗室,做薛怀义与二张的狗,买通流民劝立自己,他一步一步,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位子,谁见了能不说一句呕心沥血、费尽心机。就在局势一片大好,太子之位触手可及的时候,皇帝梦倏忽成一场空,落得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他伸出手,指尖不由自主颤抖起来,挣扎着要下床。家里人拗不过,只好扶他去院中。望着满园苍翠,他扶着手杖,披着外衣,发了许久的呆。长叹一声,摇了摇头,命下人给他斟一杯来清酒。家仆有些疑惑,却也没有问,照办下去。

酒呈上来,他仰头一口饮下,精神似乎也好多了。抬首向遥远的宫城望去,巍峨的明堂耸立在那里,仿佛永远不会消失。他看着那座明堂,凤凰仍在引颈高歌,天下也还是那个武曌的天下。他笑起来,开始只是轻笑,随后哈哈大笑,前仰后合,就这样一头栽倒下去。

再也没有起来。

武承嗣死了,魏王之位由长子武延基承袭。武家真正的中流砥柱,却只剩武三思一个。他有点文化,心机也深一些,虽然一直觊觎着太子之位,却也知道什么时候该收敛。留得青山在嘛。武三思仍然是那幅样子,满脸堆着笑,巴结着一切能巴结的人。

这一年的九月,皇嗣李旦屡次上表,固请庐陵王哲为太子。武曌终于同意,不久复立李哲,改回了李显的名字,大赦天下。这也是老臣狄仁杰的意思,李显刚刚复立,他很快奏请皇帝,希望任太子为河北道元帅,征讨突厥。其一是突厥打着李显、李旦的旗号作乱,太子挂帅,叛军名不正言不顺,不得人心便不攻自破。其二,他要让太子建立功勋,毕竟光有个好听的名号,向来不保险的。

此前“骑猪”将军武懿宗奉命抵御突厥,他在河北道招了一个月的兵,老百姓根本不搭理,最后只来了数百人。任命李显以后,百姓欢欣鼓舞,不过数日便招来五万兵马。狄仁杰再次向女皇证明,李显是人心所向,是大势所趋。

太子是个挂名元帅,狄仁杰领了副元帅之职,帅十万大军开拨前线,击退了突厥。那个汉奸统帅,被突厥人利用完毕,像只臭袜子一样扔回了中原。武曌处死了他,随后下令:满门抄斩。本来有唐以来只有诛三族,这回诛人九族,互不相识的远亲都被牵连。本来幼儿不必处斩,这次七八岁的孩子也被抱上刑场,一时场面凄凄惨惨。围观的百姓觉得可怜,给他们投掷饼果,孩子不知死之将至,还嬉笑争抢着。国民虽然痛恨卖国之人,见此情景,却也不免哀叹落泪。监斩官于心不忍,临时中止行刑,上奏皇帝请求赦免。几个孩子免于一死,是武曌最后的心软。[R5]

李显复立以后,太平公主再次加了实封,食邑三千户[R6] 。李旦改封相王,领太子右卫率。最后一件事,是将太子李显改为武姓。武曌强撑着大周最后的颜面。

当年被流放的魏元忠回来了,做了太子府幕僚。狄仁杰成为武曌最信赖的大臣,女皇对他礼遇有加。狄公每每觐见,都给他赐座,不让下拜。武曌对他说:“见到狄公下拜,朕的身子也痛了。”狄公进谏常常不留面子,下不来台的时候,女皇也总先屈意答应下来。[R7] 武曌倚重他,不称公卿官职,呼其为“国老”。

婉儿再次见到太平,是在这年的二月份。这一年,突厥平定,天下安稳。这一年,旧臣归京,酷吏尽死,满朝贤良。这一年,困扰她近十年的继承人问题,也尘埃落定。似乎所有事情都安排好了,精神一下松懈下去,这年二月份,武曌大病一场,卧床不起。

这些天,婉儿似乎成了幕后真正的女皇,处理着国家大小一切事物。只挑些最要紧的,每天去寝殿给女皇读上几个,武曌有时听着,有时似乎也没在听。她让婉儿放手去做,她给予她的宰相充分的信任。

“陛下,有件事——”

武曌卧于榻上,微微点头示意她说下去。

“近来不断有大臣上书,批评张氏兄弟秽乱宫闱,要求……要求将其净身后再入宫。”

“婉儿觉得呢?”

“陛下说过,男宠不仅仅是消遣,更是您的权威。当然不能这么做。”她答,“要么,就让他们做些事情。边境安宁没有战事,不能领兵出征。修书不错,还能方便出入。”

“修书?修书好啊。当年……李贤他也修过书……”武曌说着,似乎有些乏,微微闭上了眼。

那时女皇为何忽然提起李贤,婉儿在两年之后才逐渐明白。那时她又叹服起这个女人的手段。虽然女皇将她引为知己,还说过若与她同龄,必然难分伯仲。恍然大悟的那一刻,她认定,不论何时出生是否同龄,她都只能是第二。而那个残忍又高明的女皇,将如日月永世高悬。

李贤当时修注《后汉书》,明着潜心文史工作,暗中招揽人才。二张,也一定要有势力有拥趸,否则孤家寡人,不可能成为众矢之的。这步棋居然在六年前就下好了——控鹤监设立,广收美男文人才子,编纂集儒、释、道经典的《三教珠英》。

那时的她没想到这些,只当做为皇帝处理了一个难题。扎好纸卷正要告退的时候,太平就这么冒冒失失闯进来,一下占据了她整个心绪。

“阿娘!”她几乎没有看婉儿,而是径直冲到床榻之前。

“月儿,你来了。你来看阿娘了。”武曌颤巍巍伸出手,抚摸女儿的脸颊。

这时婉儿才看清了公主。人还是那个人,气质却变得陌生。她口脂殷红如血,唇角微翘,眼眸半遮,幽深不见底。那目光似乎在抓人,在把心拽入深渊,那个万劫不复的地方。锁骨和肩头微微露出来,半是遮掩,整个人散发着危险而迷人的气息。那是她从未见过和体会的公主。

这几个月,她做什么去了。真因为几个面首,就变成这副怪样子?

公主今日,特别美。她说。有些言不由衷的怪异。

太平斜了她一眼,微笑转瞬即逝:“上官才人也是。”

“若说完了,就请才人先退下吧。我们母女说话,可都是些私房事。”她的眼角在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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