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清晨,天色微蒙,远方天边涌动起一丝亮光。洛水升烟,秋雾四起。雾色浓重,数十年都没见过这样的灰白,只让人觉得迷茫无依。水汽粘在衣物上,有些潮湿黏腻,太平震一震衣袖,忽听得三两声敲门,随后两个年轻男子开启门扉,闪身进来。
“公主,上官才人上次说,今日卯时来控鹤监校检探查编书状况,大概快到了。”说话的声音哆哆嗦嗦。
“紧张什么,好像是你六郎要失身一般。”太平笑起来。
“当然是怕她,在陛下身边不苟言笑的,不像能上钩的样子。万一——万一被反将一军……”
“我都说了,不成功你们就离开,出事了我担着。我,你还信不过嘛?”
易之、昌宗于是起身去正门,预备迎接才人。他俩步伐晃晃悠悠,犹犹豫豫,极不情愿的样子。太平远远跟着,雾色还浓,总觉得俩兄弟时常回头看自己,也不真切。
婉儿一早粗略阅过要事,急急赶来这里。不久以前,女皇任命她监修《三教珠英》。虽说这是戏作,本不是为了修书而修书。但武曌并不希望在她的任上,多出一本百无一用的垃圾。思来想去,还是得让婉儿不时来看看。曾经武周国史上的注检批点,略略翻过都觉得惊艳,她信得过婉儿的才干。
走的有些急了,在门前猛地看见张氏兄弟,倒唬了一下。以前他们从未出来相迎,倒是经常不见人影。
“见过将军,少卿[R1] 。”她行礼道,“二位出门来迎,在下受宠若惊。”
“受宠?才人倒是说说,想让我们兄弟俩怎么恩宠呢?”张易之年纪大些,也更不露怯,一副轻浮的模样很快就出来了。
在大雾中,婉儿感到自己更迷惑了,的的确确是一头雾水。这俩人要做什么呢,左看右看,也不知是不是自己会错了意。
“二位,我们——进去府内修书的地方再细谈吧。请。”她仍保持着礼貌,却很诚实地拔腿就走,逃跑似的离开了。
俩人两三步跟上去,易之拉住她的衣袖:“才人——才人在宫中呆了三十余年,不想男人么?尤其是——”
“尤其是我们这种男人,梁王怎么能比呢?”昌宗堵住另一边,不让她离开。他越来越觉得游刃有余了,毕竟这才是兄弟俩的主业。
这下婉儿明白,自己并没有会错意,只是更加一头雾水,四顾有些茫然。这种情景,此生此世还真真没有见过。好在经历得多了,她很快镇定下来,皱眉淡然道:
“少卿问我的话,实在有趣的很。古有阴阳调和之说,滋阴补阳之法,只是宫里这么多女子,一生终老没有嫁人,也没什么奇怪。何况是我。如今我呢,即便有意,哪有空去想男人?从前四五个翰林待诏的工作,我一个人全部承担下来。女皇陛下爱好举办的宴会,总要我去宴饮评诗。这不算,还要抽空来这地方,帮你们修书。连着好几个月,有时饭都吃不上,回到居所恨不得倒头就睡。古语有言饱暖思□□,吃不饱睡不好的,我还想什么男人呢。再者,你评评,男人是比拟诏重要,比修书重要,还是比陛下的宴会重要?
“我也弄不清,你俩这么俊秀的年轻人,找我做什么?我有什么好的。想找生来标致的,宫里一抓一大把,再不济那个公主也比我好看,对吧?想找个有才华的,张说,崔湜,宋之问,沈佺期,我都可以给你们引荐;要是——想找年纪大的,我劝你们还是回到陛下身边,现在整个宫里,数陛下年纪最大,你们最喜欢。”
两人被这么一通话弄懵了,面面相觑,总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半晌,张易之有些气急败坏,只说:“你不要不识抬举。”
“抬举我?就你俩这小身板,能抬得动么?”她说着笑话,却一脸严肃,莫名更是有趣,“你们呢,要是真的于我有意,听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到。偷不到也挺好的。二位觉得如何?”
张易之咽了咽口水,终究没能说出话来。昌宗看看婉儿,又看看兄长,有些迷惑,忽而小声说:“我觉得……我觉得才人说得有理。”
“那很好。乖,回去陛下那里。”她拍拍昌宗肩头,“在下还有要事,得过去校检文章了。再跟二位闲话,今晚就得留在这里,与纸堆做伴了。还望将军、少卿谅解。”
说完行礼,转身绕过去,雾气还未散,很快人影消失其中,再也不见。
张家兄弟俩在那里站了好一会儿,还是没回过味来。
“六郎,才人刚刚说了什么?”
“好像——好像没说什么。”
“我也觉得没说什么。但很奇怪,我怎么总感觉,咱俩好像被羞辱了?”
“她说——男人没有陛下的宴会重要。”
“那可不就是这样,要是为了男人不去赴宴,陛下不生气嘛。陛下生气起来,罚个俸都是小事,万一掉脑袋就不值了。”
“说的也是。那她……她还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