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司墨说这句话的时候，绝对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从韩梦手里接钱。
他现在想起那个画面还觉得难以接受，韩梦那天穿了一条红色的连衣裙，来时神采奕奕，关司墨能从她眼中看见真实的欣喜，他但愿那是一个母亲因为可以弥补孩子而露出的喜悦。
因为万一不是，关司墨也无法拒绝那张已经推到他面前的支票。
那时他是真的无计可施了，关亮节第二天下午三点的手术，交不上钱一切都会前功尽弃。
关司墨起身时狠狠攥了下支票，结果传进耳边的却是“咯吱”一声塑料响。
他猛然回神，看看手里的山楂汁，侧过头，又看见近在咫尺的陈青。
时至今日，关司墨依然不能从陈青的脸上看见半点韩梦的影子。
他很早以前就在网上查过陈青父母的资料，韩梦的个人资料跟她的长相一样，属于在那个年纪里尤为出类拔萃的。
那是二十世纪末，正是大批艺术交流团涌入欧洲的时候，韩梦作为最早一批走上欧洲舞台的亚裔模特，即便没有实质性的“红”过，仍然在那个网络还不发达的年代留下了写意的一笔。
关司墨那时在网上看过韩梦为数不多的走秀照片，也就理解了陈青能长成今天这样绝非偶然。
但陈青与韩梦眉宇间的气质是不同的，陈青阴郁疏离，韩梦却始终明艳张扬，那时关司墨以为再过几年，等陈青回到他该有的生活就能散掉他周身那股死气，可时至如今，关司墨再看陈青，依然不能从他身上看见半点朝气。
陈青的丧仿佛是与生俱来的，他不悲伤也不愤怒，话语间连情绪也没有，关司墨偶尔对上陈青的目光，会觉得他已经死了。
可这并非关司墨的本意，他曾日夜祈盼陈青能在阳光下炽热的活着，渴求他摆脱自己，在异国他乡成长为与自己不同，自由如风的少年。
陈青的车开的很稳，关司墨坐着舒服，没一会儿放松下来，随口问了句：“你喜欢丁希吗？”
陈青是不可能为这个问题提前准备好答案的，关司墨问的突然，为的就是想看陈青真实的反应。
陈青当时脸颊肌肉好像微微绷紧，伴随着一点点放大的瞳孔，像是终于听到了等待许久的提问似的，唇瓣微微开合，轻轻发出一个字音，说：“不。”
关司墨提问之前在脑海中预测了两个回答，一个是“关你什么事”，另一个是“你觉得呢”，关司墨做好了接受不友善的反问的准备，但没想到陈青会回答的这么简单……而又笃定。
“那为什么……”关司墨唾液滑过干涩的喉咙，问，“要结婚？”
“没要结婚。”陈青说，“是订婚。”
关司墨问：“有区别吗？”
陈青便又恢复了没有起伏的情绪，答说：“那就没有吧。”
关司墨眼睛瞟在倒车镜里，尽量不让自己的神色被陈青观察到，他其实想说“我在你手机里看见请帖了”，但想了想，又觉得没必要。
关司墨看车开回了自己认识的地方，又问：“你认路吗？我开吧。”
“那个房子呢？”陈青没有要让出驾驶位的打算，直接问。
关司墨被问的一愣，下意识问：“哪个？”
陈青没说话，他知道过一会儿关司墨就能自己反应过来。
果不其然，关司墨问过之后就意识到陈青问的是他们曾经一起住过的那栋小房子，他缓缓吸了口气，说：“你不是知道么，卖了。”
陈青皱眉，问：“没再买回来？”
关司墨的回答中带着一丝苦涩，他说：“买不回来，孙伟华占着呢。”
陈青一怔，目光侧了侧，从关司墨脸上看到一点压抑的怒火。
这事关司墨倒没必要瞒着陈青，他心里也堵的慌，就说：“当初买房的是他儿子的女朋友，我也是后来才知道。”
陈青脸色骤然冷下来，问：“巧合？”
关司墨轻笑一声，说：“可能么，孙伟华就一直惦记着那房子，我当初也是卖的急——”
关司墨说到这儿，忽然不愿意继续往下说了，因为再往下说，免不了要提到陈青。
但陈青没有停在这儿的打算，他如果不想聊，就不会开这个头，既然问了，就必然要问出点结果。
陈青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关司墨张了张嘴，发出第一个音节的时候似乎有点失声，他又放下山楂汁，打开矿泉水喝了一口，说：“就那段时间。”
就是要把陈青送走之前。
二十五万的房子关司墨卖了二十二万，关司墨本来也疑惑着呢，怎么自己刚卖了房子孙伟华就来要钱，后来才知道，那房子就是孙伟华叫人买的，他等的就是这一天。
关司墨说让关亮节自己的债自己还，但实际上谁都知道不可能，坐都快坐不起来的人，去哪弄钱还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