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她的确是白教了这么多年。
股票就像几何,她心算是快,逻辑却差,就算纯数字分析技术面,也顶多就是贾沈的水平,要是让她分析信息……那还是让她死吧。
李维多没有作声。
“算了,知道你不爱听。”
张秋抬起头,推了推她,带着成熟女人的孩子气。
“快,去给我洗个苹果。”
李维多起身拿了两只苹果,放在水龙头下冲洗,她母亲隔着窗户看她,微微笑。
“开点热水。”
她说,眼角鱼尾纹那样温暖,就像一个真正的母亲:
“要入冬了,拿冷水冲手多冷哪。”
她于是伸手把热水旋钮转了一半,温暖水流冲刷过她的指尖,温度刚刚好。
“再转一点。”
她母亲坐在窗前,双手捧着一杯热茶,细长眼眸看着她:
“把苹果也泡一泡吧,泡热一点。”
“……”
她于是又转了一点旋钮,此时水已经非常滚烫,灼烧得她皮肤都开始泛红,手腕上留着的墨水痕迹也几乎被冲刷干净——她都快忘记这件事了,哪怕刚刚发生。有个非常漂亮的男人,在她手腕上留下了一行非常漂亮的字,还想给她提供一份薪水非常漂亮的工作。
她看着字迹慢慢消失,化成黑色水流,并不遗憾。
白皙皮肤逐渐出现烫伤痕迹。她疼得微微发抖,手指却纹丝不动,放在热水下,似乎在等一道指令,等一个刑满释放的讯息。似乎她不说停,她就真的不会停。
她真的没有停。
高温血管收缩,不会出血。
这是一种缓慢的、疼痛的腐蚀。她父亲的遗像在她身后,朝她微笑。那是他二十多岁时的年华,还年轻,以为未来未至,人生漫长。以及,刚刚爱上她的母亲。
过了许久,她也计算不出是有多久,她的母亲终于笑了笑,一如她幼年温婉,慢慢说:
“洗那么久做什么?差不多了。”
她的手指因为疼痛难以弯曲,只能用手腕一点点蹭着关掉水龙头。缓了缓,又把苹果也切成小块,盛在碟子里。做完这一切,原本白皙的手背上已经满是水泡。
她转过身,想把碟子递给她母亲,却看到她母亲正坐在窗户外面,温柔地看着她。
她背后是父亲的遗像,可她现在觉得,她的母亲也是一副遗像。窗框把她的母亲框成了一副墓碑上的画,上半截身子在画像上,下半截身子却不见了。
她仿佛是把一半身体和她父亲一起埋葬,只剩下一半,留在尘世间看着她。
老大哥在看着你。
李维多不知怎么想到《1984》里这句话。她垂下眸子,看着自己的手,微微笑了一下,也没去找药,因为这里不会有这种东西。
她把碟子端到母亲面前,母女两人共同分食了一只苹果。
直到天色完全沉下,她才离开那些白色小洋楼。此时她口袋里只剩下20块钱,连打车的费用都不够。支付宝是空的,花呗欠到天际,阿二的账还没还清,可许尽忱还要扣她请假的钱。
离家还有7公里多一点。
她看了一眼脚上高跟鞋,慢慢朝外走。手上水泡破了,细胞组织液沾在她衣袖上,粘腻的触感,比九公里更让她觉得不适。
没有血,这种程度的伤不至于出血,只会让她疼而已。
她母亲的分寸把握得很好,从小到大,从未让她流血。
可是她刚走出疗养院,就看到霸总许尽忱在深秋季节里戴着副墨镜,正冷酷地拎着两只红塑料袋装的香蕉苹果,像没见着她似的,与她擦肩而过。然后又“不经意”地一回头,“意外”地发现了她,并“惊讶”地摘下墨镜:
“好巧,你也来医院看望朋友?我也是。”
李维多:“……”
他展示了一下手里的水果,随即扬起一抹罕见的亲切笑容,朝守门大爷走去,并握住大爷的双手,像特朗普会见安倍晋三一般热情地摇晃起来:
“好久不见,朋友,你好吗,朋友。”
不知所措的守门大爷:“……”
李维多:“……”
完了,她老板身体中的智障人格逐渐突显。上一次出现智商下降的情况,还是在他父亲破产、母亲跳楼、老宅人去楼空的时候。
那时她年纪还小,他也还没成为霸总,大年夜一个人发高烧,孤零零躺在床上,身边连倒杯水的人都没有。她怕他烧坏脑子,留下喂药,整个晚上,他一开始是死死抓着她的手,后来是死死抱着她的腰,她一动,他就立刻睁开眼睛,烧的迷迷糊糊手臂还能像铁钳一样箍着她,弄得她连洗手间都不能去,只能单手把药丸塞进他嘴里。
可问题是,他一边抱着她不放,还要一边恶狠狠地说:
“你快走啊,走啊。”
“你怎么还不走?我告诉你,你不走就是小狗。”
“我不需要你,我不会看上你这种又没脑子又没胸的女人,你不要以为抱抱我就能引诱我,我是不会这么轻易就屈服的。”
“你污染了我的眼睛,你快走快走快走。”
李维多:“……”
怕不是脑子已经烧坏了。
此刻的景象和许多年前的少年身影重叠。可现在的许尽忱,已然是另一个人了,她再没在他身上看见过“柔软”或“梦想”这类词汇,他建立了一个还算成功的小帝国,虽然一直摇摇欲坠,成为了一个还算合格的暴君,虽然总有人想夺权。但这或许才是他真正应该成为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