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医护小姐姐低头擦掉男人手背上针头倒流出来的静脉血,又解开他的衣扣, 脸颊微红, 手臂绕过他前胸为他换上新的绷带。
不知道为什么, 陈利亚父亲给自家儿子配的私人医护,各个肤白貌美大长腿,换身衣服就可以参加亚洲选美。她弱柳一般的身姿站在灯光下, 白皙手指按在男人坚实胸膛,居然很有几分婆娑美感。
房间里一时只能听见清洗伤口的水声, 和陈利亚笔尖的沙沙声。
朴浦泽坐在对面, 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硕大的电灯泡。
不多时,陈利亚合上笔盖, 把眼前的纸撕下来,递过去,画的正是他在记忆里看见李维多下沉的花园:
“就是这个花园, 特征很明显,我需要借用你的定位系统,找到它的具体位置。”
“应该可以, 但要先把你画的东西建模, 再导入卫星数据比对, 系统可以直接调取可能值。”
朴浦泽见陈利亚视身边女人为无物的样子,恨不得替她上阵赶紧把他发小的心从那个毒娘们儿捞回来……但还是接过纸张, 凝神看了两眼:
“等等, 我怎么觉得我看过这个地方?”
他拿笔在纸上几个位置点了点:
“你现在能想起多少东西?你再回忆下, 这儿花园外是不是应该有个中医门诊部?以前非典的时候, 那个门诊部里的老大爷还说中x院xx药x所说吸洁.尔阴能治非典,后来还说双x连能治各种肺炎还有流感的……真的,我宁愿死于非典也不会吸洁尔.阴。”
“我只能看清楚花园里的东西。”
陈利亚自己扣上扣子,医护小姐姐在他身边站了一会儿,看男人的确没有丝毫理会她的意思,抿了抿唇,端着托盘走了。
“有一点反常是,记忆里我是站在池塘边,但视角却是俯视。”
“那就对了!”
朴浦泽一拍大腿:
“你忘了吗?你幼儿园和小学一二年级都是和我一起读的,我当时还很纳闷你这种家庭的孩子,是吃错了什么药才非要来小镇学校和我们一起挤小破楼。这个花园就是以前七班历史老师的公寓,就在学校旁边。”
历史老师?
“那个历史老师,是不是姓李?”
“对,好像叫李弗……李浮有。”
李浮有……浮有,蜉蝣。
蜉蝣问鹤年。
他当李鹤年消失的那段时间去了哪里,原来是去做了历史老师。
这的确像是李鹤年的性格,不是去做博物馆出纳员,就是去做小学老师。好像但凡思维偏向哲学的人,多少都有这么一点市井或山居的情结,就好比路德维希-维特根斯坦放弃万贯家财去山里做小学数学老师,还因为教得太差劲差点被家长赶出来,又好比托尔斯泰八十二岁离家出走,想去流浪,死在逼仄小车站,因为贵族和爱情是他的负担。
“但也不对,利亚,李浮有老师家只有三幢顶楼能看到,但教务处怕出危险,顶楼是常年锁着,只有大扫除的时候打开。”
朴浦泽说:
“你又没参加过大扫除,去顶楼难不成就为了偷窥人家院子?他院子里有什么好东西,值得你失忆了十年还惦记着?……等等,难道这就是你呆在我们那个小破学校的原因?”
他忽然恍然大悟:
“我知道了,你一定是为了偷看李师母!!”
“……”
“李师母可以说是人间绝色了,我至今都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人,还温柔,经常煲汤去办公室找李老师。当时我们小学一(三)班每个男生都暗恋她,只是没想到,原来你也……”
“……”
这些东西,他记忆里都没有。
也不知是事件模糊了记忆,还是他的大脑把所有有关“李可可”的东西都抹除了。
陈利亚转了转拇指上的戒指,垂下眼:
“他们夫妻关系如何?”
“我哪记得这些。”
“那你是否记得,李浮有任教期间,他家有没有出过什么事情?”
“这倒是有。李浮有有个女儿,你还有印象么?身体很差,从不出门,没人见过她,据说脑子也有点问题。师母当年对她那么好,看她一个人在家孤独,就给她买了小狗,结果你猜?那个小姑娘把小狗头砍下来了——狗的尸体就扔在学校后面的小河边,皮整张都被剥下来了,我当时凑热闹过去看,吓得我差点当场离开这个美丽的世界。”
“为什么就确定是他女儿杀的狗?”
陈利亚说:
“他们家三个人,还有街坊领居,都应该有作案嫌疑吧。”
“因为晚上有人看到,那条没头的狗是从李浮有阁楼上,被一个小孩扔下去的——小孩人躲在窗帘后面,但手伸出来了,小孩的手和大人相差太大,绝不可能看错。那个人一开始以为是扔垃圾,那时候很多人往河里违规倾倒……第二天才发现是条死狗。”
朴浦泽掩唇打了一个哈欠,走到窗边开窗通风:
“这件事当时闹得沸沸扬扬的……结果后面的事更让人大跌眼镜。”
“什么事?”
“我以前觉得人性本善,犯罪都是生活所迫。就是从这件事才开始相信,有些人基因里就是坏的,她的恶,是从骨子里渗出来的。”
窗外月明星稀,朴浦泽双手撑在窗棂上,回过头来:
“那个小女孩,她弑母。”
……
在这次大爆炸中死的那两个人,都是该死的人,没有一个清白的。王元的死因其实很早就出来了。他患有肺气肿,刚刚做完手术,身体状况欠佳,何壬羡并没有来得及下杀手,那天她与他发生了两句争吵,随即去厨房准备冷饮。而就在这时,王元被杀害——非常隐晦且简单的谋杀,有人从背后用顶针刺入了他的内耳道。
这个部位没有骨骼阻挡,直通大脑。王元几乎没有出什么血,也不曾留下明显伤痕,就已毙命。
甚至法医检查尸体时,只要不开颅,谁会发现他耳道里有一个细小针孔?
这起谋杀,大概率会被判定为手术并发症猝死。而能实施这种专业谋杀手法、又能无阻碍潜伏在公寓里的人,只有公寓的另一个合租人郑阿二能做到。
但至于他的动机,已不可知。真相还未浮出水面,他已经死于另一场谋杀,连尸体都在爆炸中被粉碎,碎成几块,七零八落,比当年的李鹤年更彻底,如同一场因果报应的轮回。
而更可怕的是,大脑死亡,身体还会存活一段时间。王元在刚被发现倒地时,应该还是有呼吸的。
这大概就是他的前女友为什么要用保鲜膜把他整个包起来——何壬羡大概以为他只是并发症昏过去了,但如果用保鲜膜把他整个包起来,他就不会醒过来,而会在醒过来之前,先死于保鲜膜带来的窒息。
如果这个故事被写成一本小说,大概整本书都找不到比王元更可怜的男人了——短短几个月,先是因为跑到他的古董拍卖会上洗钱、被他断了职业生涯,而后墙倒众人推,被民间高利.贷追杀到走投无路。
紧接着,他又连续经历了被前女友室友的大脑谋杀、和被前女友本人的身体谋杀。最后尸体还要被放在拉杆箱里搬来搬去。
好不容易终于熬到解剖,他的耳朵已经被猫吃掉了一只,脚趾也被老鼠吃掉了两个。
陈利亚随手翻了两页王元的案件卷宗,注意力却不再上面——杀狗、弑母,这可真有意思。陈利亚又想起他们从许尽忱保险柜里找到的照片,幼犬李可可的头被人摘下,瞪着灰白眼睛,每一处皮毛都受尽折磨而死。
可当时他的李可可是怎么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