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不会这么简单,他怎么会是这么个妖怪。”
“那么他是啥样的妖怪?”
“这要问你了,李道长。”
“诶呀,你恶不恶心……”
“不过…”赵扬帆收敛了嬉笑,放下酒瓶正色。“妖怪也会有类似于爱情的东西么,蛇类是冷血动物。”
李清弈摇了摇头,用筷子的另一头在桌上写画。“要修成妖,得两个东西。”他画了一只跋扈的老鼠,须子伸得老长。“元神,有了元神才能感知天地万物,才能懂得学习,会思考,能表达,姑且可以看作一个社会意义上的人。”他给老鼠的身体里添了一个浑圆的小球,接着勾了个箭头。“再修内丹,从无到有,从不规则的一团混沌,到圆满光润。随着内丹逐渐强大,这才能使法术,能千变万化,能蛊惑人心。”他没再画下去,而是冷不丁的从赵扬帆盘子里夹了块肉。“化人最难,因此虽然大多数妖怪都已经修了内丹,但也少有成人形的大妖。”
许是酒精助情的作用,他的眼眶在昏暗的灯下渐染了潮红。“林予枫…是很难得的大妖怪,他似乎活了很多年,教了我许多…许多的事……”
纪舒远与赵扬帆都与林予枫没有丝毫接触,但当年那场触目惊心的大战他们都在场,就算过去了这么多年也依然心有余悸,当然他们偶尔也会有些好奇,能让李家尊重,让羲姬深爱的妖怪,究竟是怎样的性格。不过无论他是怎样,显然是与约尔曼冈德大相径庭的。
“我们总有和约尔曼冈德当面对峙的时候…”纪舒远举着自己的玻璃茶杯碰了碰李清弈的酒瓶,神情安定。“中和剂的研究进展很快,从这方面来看,他送来的东西的确物尽其用了。他也在弗拉斯特议会跟联合政府的冲突里,做到了一切他能做的。”
赵扬帆点点头,眼神也柔和了些。“所以说,活了这么久的妖怪,如果是体验过爱了,自然和人一样懂爱,这么做,也就不难理解。”似是有什么莫名的感触,他一口气喝干了剩余的大半瓶酒向后仰起头靠在椅背上。“不难理解啊。”
另两人还以为他要说些什么人生哲理来,静等了片刻,却听见这个半醉半醒的男人说:“纪舒远我当年看见过你跟陈末夏传纸条,我都没跟老师说。要不然你现在肯定还是单身,绝对有助于你在科研事业这块领先世界水平。”
李清弈毫不客气地笑起来,纪舒远知道朋友大概是有点醉了,也陪他说点出格的话。“我看见你偷穆曦微的巧克力吃。”
“瞎说…你,那是我问她要的。”赵扬帆拍了拍自己的肚子,用了大半的力气,才挤出来一句话。“好开心啊,她给我吃了……约尔曼…他也有心吗?”
对于萍水相逢的生物,对于朋友,对于敌人,对于朝夕相伴的亲人,对于爱人与子女,他是否同人类,同许多其他动物与妖怪相同,有着深刻的感情。如果是的话,是否可以报以希望,因为他对羲姬的执念,能够缓和世界之间的纷争。纪舒远立刻抛开了这个想法,不,永远不会,历史的进程不会因为某个人的单一影响而出现改变,在久远的历史中,他的国家因落后而被数国践踏,现在自然也一样,这个世界已经混入了新鲜的血液,如果不加以接受,那将势必陨落。
“他有,但未必是仁心。”这段时间,纪舒远一直在思考着约尔曼冈德的意图,或许是太久没有这样推测过敌人的心理,还要兼顾工作,他也实在是疲惫,却依然不得要领。
桌上的酒肉已尽大半,李清弈吃着花生米,思考了半晌。“这件事,还是不要给风纪上面知道,执行部一向没空关注这些,只有闲着的人才会乱生是非。”
纪舒远摇摇头“……样本种类增多,新试剂的制造来源,这些东西深究起来都不是好解释的。”
“绝对不行。一旦约尔曼冈德主动向他们透露他的二次援助,包括Lilith在内的所有人都会牵扯进来,你这么多年的功夫就要拱手他人了。”放下了筷子的李清弈正襟危坐,把纪舒远手里的茶杯抢过来。“别喝茶了。”
两人僵持不下时,以为已经陷入了睡眠的赵扬帆仰着开口。“好办,那是新物种的新血样,跟蛇精没关系。”他语出惊人,末了,还差点被口水呛到。
“你说什么梦话?”李清弈踢了一脚赵扬帆的椅子,轮子咕噜噜转起来,在光滑的地板上滚动,撞上不远处的办公桌。
赵扬帆低头,仍靠在椅背上,长腿踩着地面滑回来。“你用力太大了吧……我是说,那是我们生命学院基因融合工程新物种的血样,提供给人体工学学院做研究,就这么简单。”
许久,李清弈才小心翼翼地开口。“你们真的在创造…新的…新物种?”他又觉得这么偷偷摸摸的打听不太坦荡,“呃…这个不涉及保密工作吧。”
“你说呢?”赵扬帆笑了笑,枕在椅背上又睡过去了。
纪舒远不置可否,本质上,他所研究的也与赵扬帆同源,只不过对方的研究对象更广泛更多样,他则更复杂,毕竟人类,应该是这个星球上最高级,综合化能力最强的物种,而从中诞生的类似于李家全族这样惊人而成熟的执行官,视为新人类,也不无道理。
看着睡倒的朋友,李清弈也不去喊他。“算了,你们有办法就好,我给穆曦微打电话,让她来捡人。”
“他明知…明知……”赵扬帆还在嘟哝着什么,李清弈已经听不太清了,纪舒远则慢慢皱起了眉头。
他明知羲姬不会因为人类的亲近而有丝毫的喜悦,毕竟这么多年的每一次试图靠近都被后者避如蛇蝎,从反抗到漠然,这一次自然也不会有例外。她为何绝情,自然也是在与人类对立的丈夫和旧友之间选择了前者,她不能再如从前一样与他们亲密无间,因此也不再快乐,除非丈夫表露出对人类的亲近,否则她永远都不会迈出第一步。
纪舒远猛地站起来,他忽然明白了一切。
不是让他们去和羲姬亲近,是约尔曼冈德要在羲姬面前,和人类亲近,甚至还要在羲姬面前“再次赠予”李清欢新的血样,让羲姬相信自己的诚意,相信自己对于这段感情的挽救。羲姬的宽容、人类所得的恩赐,妖怪的一往深情。一箭三雕,一箭三雕的主意,纪舒远终于作出了和李清欢相似的判断,不同于前者的是,他已经在为下一个问题打算:约尔曼冈德敢拿出血液样本,必然有什么确保人类的科技发展无法对自己造成威胁的理由,这个理由也就是他研究中一定会遭遇的瓶颈,那么这会是什么,这根骤然横亘在前路上的荆棘像□□一样,他几乎能够预见这颗炸弹爆炸之后的腥风血雨。
“怎么了,发什么呆?”打完电话的李清弈走回来,捏了捏纪舒远的肩头。“老纪,多吃点,你又瘦了。”他把手机收进口袋,弯腰开始清理一桌的碗盏酒瓶。“你家那位跟穆曦微一块呢,等下俩人一起过来,我可得赶紧溜。”他动作麻利一气呵成,收拾了两袋垃圾堆在门边。“上学时你们就天天黏在一块秀,现在我可不想看见。”
“知道了。”也不知是回应李清弈的哪一句话,纪舒远帮着用抹布擦了擦桌子,心思却已经游移开去了。“清弈……”他放下抹布,掩饰了什么似的。“一定还有什么大问题,我们要做好准备。”
“嗯。”
三两句话的功夫,两个男人规整好了一切,窗外的雨已经停了,月明星稀,不知明天是否又是一个秋高气爽的好日子,不知难逢闲暇的把酒言欢还能有几回。他们对视片刻,目光又各自转开,有些话,不必说,早在决定要站在一起时,彼此都已经心知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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