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该如何回应这挑衅意味浓厚的消息,自己没有资格再做出什么有身份的举动。他沿着来时的轨迹返回,心乱如麻。
毫不令人意外的结果,猎物的挣扎并不能挑起猎手的兴趣。但是什么让本该专注于已有结果的猎手毫不留恋的放弃,那必然是有了更值得出手的目标,她果然有着不一般的决断与野心。
李渺颜收回灵视侧身堪堪躲过袭来的竹叶,但依然因为动作迟钝被划破了颈侧,但因伤口轻薄,只略微渗出了些许血丝。
“道长,还是专心一些罢?”
他旋身退后,原先站立的地方已经钉下了一连串锋利的竹叶飞镖,不多时又失去了支撑歪倒散落一地。
再立的地方地下又有波动,数支竹笋长势凶猛,他踩着蹿升的竹节扶摇而上,踏竹而立,额前的发迎风微动,随着他轻点翻飞的动作起伏。深秋的老竹遍历春夏经得住男孩的几番波折,助他乘风跳跃一再躲避对手的攻击,一道道金色的法诀穿过层层叠叠的竹叶激射向林中的对手,却也被接二连三躲过,被雨后的潮湿泥土吞没。
“不用剑?看来道长是要放过我了?”话音刚落,却见射入泥土的法诀彼此联结自成法阵,将出言不逊之人困在了其中,再不能移动半分。
李渺颜轻踩风中最后一串带力的竹叶旋风,从半空正正落在了高沧面前。凤眼半合,一道法力凝聚而成的虚化长剑直指他喉间的青色血脉。
“不到百年的小妖,即使是李渺梧,也不需要用剑。”竹叶簌簌落下,少年立在竹林中,一派凛然正气。
“哼,你们不过依仗家族积淀。罔顾家法,如此轻狂。”法网中的少年更是清高自傲,比之李渺颜分毫不差。叫人一时分不清楚,人与妖究竟有何不同。
“目前有记载最短时间修成元神的草木也要两百七十年,修得人行至少五百六十年,你真身不过八十余年…”李渺颜眯了眯眼,在一缕缕无形无相的妖气中他能看到一株茂盛的桃树,秋风吹过,那枝叶摇动着,气流凌乱。“我很好奇,你如何修炼。当然,想必教授们都很好奇。”
“你以为是谁准许我进入这里的?”困守法阵的妖怪没有丝毫的惊慌,反教李渺颜刮目相看。妖怪看重自己的修行,常常自己还没怎么动手就已经涕泗横流着求饶了,修行越短的小妖,越是更加惧怕修道之人的盘查。反观高沧,不过是一株偶得眷顾的桃树,居然就有了如此成果,他不得不怀疑这其中有什么机缘。
“准许你进入这里的人,并没有准许你给其他学生施加妖术标记,来跟踪他们的言谈举止。”剑气逼近,令妖怪退无可退。他们法术相克,妖怪对修道人的天然畏惧让高沧体内的能量循环受到了冲击,虽然还不至于像上次一样完全无法释法,但在脚下法阵的加持下,依然是吃不消的。“而且…你不该把主意打到李渺梧身上。你能说出我家传家法,就更该克己行事,而不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说到底,还是因为你弟弟。哼,近墨者黑,果然都是一群假公济私,追名逐利的小人。”法阵于无形中消磨妖怪的气力,他面容苍白,竭力保持着语句的连贯。
捏着手里的桃花花瓣,这是他从魏沐白身上摘下来的小灵符,法力催动便散为一缕妖气被法阵吸收。在李渺颜的手中,这灵符弱不禁风,但在那些毫无察觉的执行官身上,虽然对身体没有损伤,却无形之中窃取了他们的视听侵犯了他们的隐私,伴随学院中的人流交换,又给更多无关之人带来影响。“为什么要窥探其他人的行止?”
“两年前G2079031,夜莺行动。道长,你也是其中之一,你不会不记得吧。以鼠鸟为食,为了躲避追捕不得不昼伏夜出、风餐露宿,他甚至不会发声!但你们还是杀死了他,即使他从没有造成任何伤害,即使他……分明是和我们一样的…一样的…”妖怪眼眶发红,双手握成了拳头,力量在体内震颤,但他无法冲破这个牢笼,时隔多年,他却仍和从前一样,无法拯救的朋友,依然无法拯救。
法阵的光亮倏然熄灭,剑气的嗡鸣消失,高处的秋风扫过竹林叶梢发出飒飒的声响。“我记得,他是你什么人?”
“人?道长竟然自降身份与我们为伍?还是高高在上肯赐我们一点可怜的恩宠?真是大开眼界。”妖怪并不念及对方手下留情的宽恕,反倒步步逼近,似乎还想再做较量。“为什么不愿意承认,现在的你们,根本和我们没有差别!”
“高沧。”李渺颜缓缓地后退,靠在竹节上。面前的妖怪显然已经狂性大发,脚下的竹叶伴随他自身能量运转的气旋飞舞起来,化为轻薄的飞刃,瞬间悬停在空气中,每一根的方向,都瞄准了人类的身体。“既然我们是相同的,那就不必在意用什么样的名字来称呼了吧?”
成千上万片飞刀的威胁下,少年既不畏惧亦不愤怒,那双平静的眼睛仿佛一直看进了妖怪的灵魂深处,如一轮圆月照耀着波澜起伏的海洋。六岁修道,十岁捉妖,他杀死的堕妖难以数计,但今时今日,是时候做出一些改变了。
妖怪一掌击在了他身后的竹节上,高大的翠竹微微颤动,竹叶与飞刀簌簌落下,打着旋儿四处飘飞,包围了他们对峙的身影。
“杀死我不能平复你的愤怒,杀死奥金涅茨,夜莺也不会得到拯救,杀死任何人都不会。”李渺颜仍未移动,气息也一如往常。
高沧收回手,垂下了脑袋,竹叶在脚边落尽。“你说的对。他比我早成元神,曾为我的真身浇过数年的水,那真是一段安宁的日子。”他所生长的桃林只有他成了人形,灵符加身则是第一种无师自通的法术,他初通人性尚不能走动,便以灵符附着在夜莺身上,由他相伴,遍历名川。直到看着对方躲藏在暗无天日的废墟里,仍被杀死,自己囿于千里之外更无法动身,哀怒之中一举修得内丹,终于有了躯体。他想杀死奥金涅茨,可对方正直善良;想杀死杰森,对方在实验室的废寝忘食又让人倾佩;想杀死张封鸿,杀死陈末夏,他们无一不是为这个世界竭尽全力;想杀死穆曦微,但这个女人身上背负的苦难却让他不忍再施以更多的恩怨。为什么他们能够对无辜的妖怪大开杀戒,却又对万物报以仁慈。自己终究不是人类,他想,成为人类,或许是一件太过艰难可怕的事。
“只有改变这里,改变规则。”李渺颜将手搭在高沧的肩上,看着他挣扎之中犹豫的神情。“改变这个世界,才能拯救你,拯救无数的‘夜莺’。这点,我做不到,你也做不到。”
“你说这…又有什么意义……”
“但‘我们’可以。”他上前一步,靠近了动摇的妖怪。“告诉我,你在他们身上看到了什么。我们一起,把这个世界,变成你所期望的样子。”
“我所期望的…样子……”是这样吗,眼前的人类似乎是可信赖的伙伴,因为他眼中闪烁的光是自己不曾见过的,那其中壮丽的风景,不知需要多少牺牲的血雨,才能滋养它的生长。毫无疑问,眼前的人会成为前仆后继之中的一员,那么自己呢,自己又要做出怎样的选择。
“好,我相信你。”
这世界曾在你的眼中出现过吗,莺,那双湛蓝的清澈双眼,是否依然期待着这一天,想要看着我走向这一天。我要前往那个世界,到那时,到鲜花开遍山野时,我们将会在那重逢,请等待我,再多一刻。
“能在这碰到你们,好稀奇。”
他们一前一后走出了生命学院背后的竹林,李渺颜自然是要带上李渺梧,和高沧一起好好研究他们的新收获。没想到刚走上人行道,就看到了高桥悠树迎面走来。
李渺颜点了个头算是打过了招呼,高沧亦是淡淡回应对方的热络。在短短的擦肩而过的一瞬间,高桥悠树意识到了某些不寻常的事情刚刚发生过。不得不说他的确是个卡特琳娜相似的人,都在无时无刻地捕捉着空气中各种成分与物质的变化。这种手眼通天的能力,佐以玲珑心思,几乎没有什么能够瞒过他的眼睛与大脑。
他驻足回头,一高一矮两个差距不多的身影渐行渐远,秋风扫过他们背后的落叶,平白添上几分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气势。
“嗯……高沧……”收回目光继续往自己学院所在的方向走去,他知道接下来,自己必然面临相当丰富而杂乱的信息了。
“我可是兴高采烈给叶子通报了,结果,你们闹脾气而已,有什么过不去的事情……嗯嗯,那确实不太OK。”薄霆一边开车一边听高桥奈津江添油加醋地讲故事,林妙妙也不时插话,只有卡特琳娜吸溜咖啡,一路沉默。直到离开了盘山公路,刚到环城公路的入口。“去哪我们?有地方吗,没有我就随意了。话说上次凌凤清的外套,你还回去了么?”
“嗯,还过了,他应该不会穿了。先去你家吧。”
“啊?我家…我家那个…也没啥好玩的啊……”
副驾驶上的女孩理了理头发,没再说话。体谅她心情不好的驾驶员也只好按着她的意思来。
不知道昨天晚上那个细腰姑娘走没走的薄霆,心里莫名产生了一种类似于心虚的情绪来。叶呈为了她守身如玉,自己可不是,身边多的是想爬上某个高位的漂亮女孩,春宵一度你情我愿不必在意不必强求,这几乎是这个圈子里人尽皆知的秘密。可理所当然并不代表毫无错误,虽然卡特琳娜也是漂亮的姑娘,她不仅年轻且罕见的具有“听话”的特质,她听老板话,顾客听她的话,那么身价自然水涨船高。但就这么一个看起来好脾气的好看女孩,薄霆却又始终不敢在她面前放肆,权色交易也都有意无意的避开她,并不是在意叶呈的看法。而是他有一种面临危险的警惕,虽然他也喜欢征服各种各样有挑战的人与事,可有些东西,不仅没有资格征服,还要防止被其征服,因为付出的不是什么金钱权利地位,而是他们这种人最害怕失去的,生命。这想法在某一天他们三个人相处融洽,她表演了某个兴之所至的小把戏时,猛然窜上脑海,就再也没有消退。
那时她侧卧在沙发上,玩弄自己修长的手指,看不见的刀刃一下一下,将花纹漂亮的鱼肉切成薄而均匀的片,卷成玫瑰的形状,放进三人面前的小碟中。她雪白的大腿与脚掌在蓝灰色的沙发上那么分明,挑起所有包括情欲的冲动,他就是在那一刻意识到,这个即使是无意识中被冒犯的女孩,可以轻而易举的,剥夺所有人的生命。
“好了就停这儿吧。”
“啊?停这儿罚款。”对方已经打开了车门,薄霆也只好跟着出来。“她俩呢?不下来啊?”
卡特琳娜绕到了他身前,笑得十分灿烂。“薄霆哥哥…你的车…借我开几天吧?”
饶是这么一位女孩跟自己甜美可爱的撒娇,薄霆也觉得从耳后跟到脚后跟一线软下去,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可以可以,你们玩。我这种老年人,也跟你们没什么话题。”难怪从没有甲方为难她,嘴里吐出来是蜜糖,手里捏着带刺的鞭子,为什么难什么为难,谁忍心,谁敢呢。
男人摆了摆手,就转身往自己院子大门走去了。他没再逗留,背后引擎声嗡嗡的响起来,随后是溅起来的水花落地的声音。
“目送都不目送一下…真是,没礼貌。”他低声念了几句,打开房门。□□的胳膊揽住他的脖颈往他身上蹭,房门在背后关上,咔哒一声上锁。得亏她没进门,薄霆这么想着,脱鞋换衣服,沙发上躺着去了。
“刚刚…那个大叔说的什么意思啊?”高桥奈津江从后视镜看着卡特琳娜开车的背影,小心翼翼的问,觉得似乎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东西,被她简单的一笔带过了。
跑车的外表迷惑了林妙妙,让她觉得后座必定是逼仄的,然而事实是她靠在座位上因为柔软舒适的触感,连思维都有些迟缓,她想了半天,才忽然明白了室友和魏沐白说的最后一句话。“他也没出轨啊,你也相信他了,还生气吗?”
卡特琳娜看了一眼后视镜里两脸疑惑的朋友们,暗自为她们叹气,耐心的解释。“我不是因为他出轨了生气,是因为他做错了事情,而且…”她放缓了车速,在红绿灯前停下来。自己开车与坐别人开的车差别实在是太大,往常走过无数次的熟悉道路,此时也有陌生的时候。“我不仅看到了他们坐在一起,我也听到了他们在谈论什么。”
“那你也得跟他说…错在什么地方吧……”林妙妙揉了揉太阳穴,那窗外的风景似乎都和与奥金涅茨出行时有所不同。
高桥奈津江也兴趣昂然的开口,比起照顾朋友的情绪,她好像更在意这件事的细枝末节。“什么啊,说了什么啊?”
“错在什么地方,他自己心里很清楚。能和瓦莲莉娅说出口的话,和我就说不出口,你觉得他会不知道自己要说的话会有什么错?”卡特琳娜一脚油门冲出去,绕过一辆又一辆温温吞吞的同行车辆,身后的喇叭声嘀嘀哔哔响成一片。“还有,不要在女朋友不知道的时候,和其他女生深夜会面,这么简单的道理,还需要我告诉他吗!”
后排的女孩们被来回漂移的移动轨迹吓的大喊大叫,看着后视镜里两张花容失色的脸,卡特琳娜的脸上浮出一抹乖戾的笑容。过往对她来说都不重要,抛开那些俗人俗事,她的生活正被无数人羡慕着,她也正有无数人喜欢着,她要一片一片扯下自己柔软的羽毛换成琉璃的盔甲,重新寻找自己真正想要的自由。
窗外隔壁车的司机好像与那个抛弃自己的人拥有相似的脸,或者是自己抛弃的人,那些都不重要了。后座上的人还在惊呼,听起来真是格外的可爱。
“他说他累了,不想跟我在一起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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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改是为了说点闲话。
就是上一章不知道为什么,网审还没过,好奇怪,我还不太会弄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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