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缺少了数夜的安定睡眠,他感到头脑有些昏沉。而刚刚补完的这一觉,却是杯水车薪。那些淋漓粘腻的触觉犹在指尖,触目惊心的饱满色彩在脑海中挥之不去。赵扬帆睁开眼睛,吊瓶中的淡蓝色液体沿透明管道爬进血管,他能够清楚的感觉到另一只手上的留置针,被逐渐加快流速的血液冲刷,像溪流之中的一叶扁舟。
“醒的正好,身体感觉怎么样?”
“还……还好,怎么……是你?”设想中久未进食的异样并不存在,而且他也并不清楚自己沉睡了多久,是否依然在沉睡。
远处传来设备验证的滴滴声,白色纳米材质墙壁上出现了门状的缝隙。李清欢很快从一墙之隔的实验室来到了他所在的观察室,一边走,一边在手持电脑上潦草的打钩记录。“纪舒远有事要忙,其他的执行官都已经出发了,学校里只有我,不过你应该清楚。”她三下五除二完成了病人康复观察记录,认真地打量起眼前的男人。“有我就足够了。倒是你,这么快就能从樱血的梦境里脱离……”末了,她也只说了句轻飘飘的结语。“看来约尔曼冈德真的很了解人类,对症下药的事,他很拿手。”
关于自己的身体情况,赵扬帆自然相信李清欢,毕竟对方所展现过的力量,是绝无仅有的。但关于梦境,则有待商榷。
如果自己的确苏醒,那么必然意味着樱血已经被拔除,执行官们的全体出动,又所为何事。况且,怎么也该告知自己之前任务的情况。
他有些苦于如何开口,如果依然不得解脱,那么在樱血的掌控中,自己的鲁莽只会打草惊蛇。
不过沿实验室的过道走出去,更换好临时的衣物,他很快得到了答案。
难怪四周的道路不甚熟悉,他所在的位置并不是行政楼执行部地底深处的实验室,也不是他的老基地生命科学实验楼的临时诊疗室,而是人体工学实验楼旁的医务室。一切医疗设备与病房布置都是崭新的,似乎是刚刚搭建而成的新区域。
还来不及发问,午后刺眼的阳光劈头盖脸打下来,让人一阵天旋地转。
遍地建材草木狼藉,未知生物的血迹在烈日下干涸散发异味,一朵朵白色的医疗帐篷盛开在杂乱无章的石砖或橡胶地面上,触目皆为失神麻木或惊魂未定的稚嫩面庞。举目四望,生命科学楼只余西边的三分之一,被剖开的楼体如同层次分明的空心甜点,每一层都有不同口味的坚果夹心——那是经过切割碾压后的人体、设备,与本该固定在每间教室中的桌椅;礼堂与体育馆倒还建全些,只被掀翻了屋顶,而有口皆碑的小餐厅,只剩下了半层楼高的围墙,倒塌破碎的废墟几乎掩埋了它旁边林地公园的半个小广场,依稀能看到厨师们的破衣烂衫,与尘土泥泞搅拌在一起,血色斑驳;再远处,不必看下去了,行政楼、图书馆、公共技术学院、人文艺术学院已经变成了绞作一团的奇怪馅料,绿的黑的黄的白的纠缠再一起,用暗红的胶质黏合,再统统裹上灰扑扑的粉末,像是待炸的天妇罗。
这里似乎被什么十恶不赦的巨手揉捏挤压撕碎,□□的一团糟,许多白色的小花在伤口上盛开,默默包扎细小的破损,而更多的小花则在绽放前就已经凋零。
“这……”
赵扬帆无疑是期望自己尽早脱离梦境的,但眼前血淋淋的景象,却又让他忍不住祈祷此皆虚像。
“看什么?跟上来。”容不得再详细体察,李清欢别过头回看了他一眼,灰色的眼中似有冷风拂过。“先吃点东西,然后去执行部指挥所,我们还有事要做,别耽误时间”
“这是怎么了?”校内云轨已经完全报废,一路行过数个医疗帐,或陌生或熟悉的年轻人时而向他们问好,但绝大多数人,都沉默着。受伤的多是二年级与三年级的学生,一年级学生则加入了医援队伍,无论是哪一类人,都忙碌的工作着,维持这座残破机器的运作。他敏锐地发现,这里没有哪怕一个四年级学生,帕勒塔洪、杰森、欧蕾芙……好像蒸发在空气中一般,寻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