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凑得近了,连那一声声温长的吐纳也清晰可闻,却倏的紊乱几分,像是被撩动的融融春水。
元始微仰起头,瞧着自家蠢弟弟。他笑得烂漫夺目,又毫无自知。
想是昏迷时在他怀中蹭过的缘故,通天发髻稍乱,于鬓边垂落了一缕水墨卷染的发,格格不入地散落着,颇为碍眼。
元始眼眸一暗,没去管他失手摔落的茶盏,反手将通天压制了回去。玉清道尊吝啬至极地执起那缕发丝,细致地为他别到耳后,直至其端端正正,丝毫不乱。方才折出个满意的笑。
元始浅淡的眸子略略弯起,微不可查的一个弧度,却似消融了此界风雪。他靠近通天耳畔,双唇微启,缓缓唤了他一声,“阿天。”
“啪嗒。”
噫,太清的茶盏也没有保住。
通天倏忽瞪大了眼,“二哥你——”
元始仍维持着之前的姿势,闻言挑起了眉梢。他唇边的笑淡了,冷淡道,“怎么?想好该怎么解释了?”
通天:【掀桌】你这样让我怎么解释啊。
太清微咳一声,试图解救自家委屈巴巴的幼弟。
元始淡淡地瞧了一眼兄长,退后了半个身位,通天这才直起身来。见他站稳后,元始亦收回了手。
他垂落了眼眸,望了望地上狼藉的一片,轻哼一声。秉着他目下无尘的性子,又随意地动了下手指,将之清理掉。
通天晃了下脑袋,入目所及的是玉虚宫内殿清寂的色调。
太清斜靠在椅子上,慢吞吞地重新沏起一盏新的茶水,凑到唇边,又摇了摇头叹道,“冷茶味苦,本就苦涩难言,等得久了,愈发难以入口。”
他朝通天望了一眼,微微一笑,“通天可让为兄好等。”
元始默不作声,拂过衣摆,在太清对面坐下。
通天怔了一瞬,“……大兄,二哥。”
“先坐下再说吧。”太清朝他招了招手。
通天依言坐下,低眸注视着桌上尚有余温的清茶,方想捧起,又被元始夺过。兄长颇为不耐地清除了盏内茶水,又略略挽起袖口,露出白玉般的手腕,为他重沏了一杯茶。
“喝完之后,给我老老实实地交代。”像是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元始顿了顿,冷声道。
通天:……?行吧。
太清老神在在,“别听你二哥的,捡你能讲的,稍微给我们透露一下就行了。就比如说,你刚醒的时候,犯得是什么病?怎么突然想起捉弄你二哥了。”说到最后,他轻笑一声,颇为玩味的模样。
元始神色一冷,拢在袖中的手指微动,又忍了下去。
茶壶上设置了时间定格的阵法,其中的茶水仍如最初一样,略带上些苦涩,透着清冽的淡香,又有着清心静气之效。
通天捧着茶盏,茶水泛着纯粹的淡金色,流动着故里的月光。
“那就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了。”他弯着眼眸笑起来,忽道,“我遇见了那个世界的玉宸……那声哥哥,我学的是她。”
红衣青年唇角勾起一个肆意的笑容,懒散地倒在椅背上。绮丽的眉眼里染上些看不分明的情绪,如烟火般绽放开来,让人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阿兄要不要猜猜看,发生了什么呢。”
太清斟茶的手微微停顿,又像是不曾听到一般,盛了半盏莹流茶。
元始神色微动,于桌案上敲击的手停了下来。
仿佛有什么将要呼之欲出,又或者,他们早有预感,只不过在此刻得到了进一步的证实。
元始缓缓抬起头来,问他,“名字?”
“浮黎。”通天答了一半。
太清摩挲着茶盏,眼底倏忽冷寂,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缓慢而坚决地,慢慢抹去他所有的情感,“你打算怎么办?”
通天没有回答,仿佛未曾听懂他的问句,便是答了,也如答非所问一般。
“如果我没有猜错,可能还是我害了她。但这又像是一个时空悖论,无从挣脱。”他朝着兄长摊开手,“因果纠缠,命数相依。”
通天微微一笑,“这便是我要承担的代价了。”
太清站起身来,走到通天身前。
与生俱来的苍雪白发拂过他至亲的面庞,太清俯下身,半扣住通天的下颌,语气淡漠地问,“等价交换?”
通天被迫仰头看他,脸上带上几分无奈,转而端正了几分神色,“老子。”
他轻声唤着长兄的名姓,“这是上清的路。”
老子松了手,他的神色愈发得淡了,邈远得像是昆仑山巅最孤冷的那抹雪,倾尽了太阴星仍及不上的旷古月色。但与元始不同,他的心也随着无为之道的进展,越发得淡薄了。
偏生,又含着不甘。
他静静地望着幼弟,仿佛看见自己曾经萌发过的恐慌,一点一点变成了真实,“绝艳易凋,连城易脆。”
他悠悠地叹着,“无悔乎?”
通天失笑道,“怎么会呢?”
他一字一顿地回道,“上清通天,从不后悔。”
老子似是无话可说了,他长身肃立,袖袍里灌入了不知从何而起的风,道袍上的青鹤迎空而舞,几般寂寥。
玉虚宫中,倏忽静得落针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