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满含情意的“阮郎”,那一句急急切切的“夫人”,那转瞬猎艳恣意的言行,除了自家姐夫希望他去“色/诱”的朝阳夫人外,不作第二人想。
确是美艳少妇,灿若朝阳。
鸣玉坊除了美女,当然也有不少娇软葱嫩的小郎君,朝阳夫人会来此并不奇怪。只是被认作坊内郎君就……
谢涵轻笑一声,凑过去嗅着对方身上清醇酒香,“姐姐先是把我认作他人,再是给我胡套身份,我生气了呢,该罚。”说着,他张唇一咬,咬下对方一根青丝,便恍若什么都没发生过般继续踏步前去。
鬓角一痛,朝阳如梦初醒地回头,对方已飞快拐过一个拐角,她轻提裙摆追过去,却哪里能见到丝毫踪影,对方就像她年少时做的一场春梦一般,了无痕迹。
“去请拂胭妹妹过来,让她把今日来客名单给我瞧瞧。”她轻按因醉隐隐作痛的额角,想起刚刚与众不同的少年,又忽然笑了起来。
刻意绕了一圈后,谢涵把玩着那一根墨黑细腻的青丝,来到雅间门外,随手一扔,转头看了一眼那低眉顺眼一路什么也不多问什么也不多说的仆侍,满意道:“你很好。孤会替你向你家家主美言。”
“小的只是尽分内之事。”
“尽分内之事才是最好,这天下要是谁都知道尽分内之事,就不会乱套咯。”谢涵悠然一笑,推门进去,拍拍沈澜之的脸,人半点没醒,只呜呜几声,胡乱挥了几下,又抓住他的手翻了个身压在身下。
谢涵挑眉,扬声叫进来人。
“你们家家主醉了,回去罢。送孤马车里,孤与沈兄约了今夜抵足而眠。对了,其他人,让他们尽兴后再回来。”
不过一刻钟,家仆们便井然有序地扶人上了马车,车檐飞起的两角挂着照明灯笼,两旁各护卫着十余个武士,马车往驿使馆方向驶去。
鸣玉坊内,已经从拂胭口中知道对方身份的姬朝阳立刻派人去请沈澜之与谢涵过来一饮,却得到对方已然离开的禀报。
拂胭掩唇咯咯笑起来,声音清灵如银铃,“朝阳姐姐,齐殿下被你吓跑哩。”
姬朝阳睡凤眼横她,慵懒而漫不经心道:“他胆子大得很呢。小妮子最近很闲?”
拂胭眉头轻蹙,换上一副西子捧心貌,叫人恨不得摘下星星月亮来好哄她开心。她幽怨看一眼斜倚着的人,柔弱无骨的双臂从一侧拢上对方肩头,哀声道:
“人家啊,每天卯时初就起来,子正才能歇下,一天到晚练歌排舞算账样样不能停,还要应付各种各样讨厌的人。就算这样,姐姐一句话,胭儿就过来了,结果姐姐不知道心疼心疼人家,还怨人家多嘴哩。有没有人评评理啦。”
姬朝阳觉得醉酒后的额头更疼了,她伸手要按,身侧人已替她轻揉起太阳穴来,柔声细语道:“齐殿下,姐姐是不能弄去府里金屋藏娇的。”
“我当然知道。”姬朝阳好笑,“我还没有色令智昏。”
“但胭儿这里有不少好药,给姐姐拿去,让他这几天都歇在姐姐这儿却是可以的。”拂胭冷不丁道。
“……”姬朝阳又横她一眼,垂眸,看着自己精致艳红的指甲,“狩猎游戏,最有趣的不是拿涂满射罔的箭一击射中猎物的心脏,而是欣赏完它千般手段最后再吞吃入腹。”她一哂,“他一国太子,既非使臣,千里迢迢来梁总不会是为了游山玩水罢,总是有目的的,有所求就总会来找我。”
去驿使馆的路上,马车一个起伏,车内昏沉的人就一晃,整个人栽倒下来,把头埋进一旁人两条大腿间。
谢涵打开马车暗格,从里面摸出个青瓷小瓶,一手抚摸上趴在他腿间人那有些散乱的发髻,低低道:“你别怪孤,孤也是没办法。他们要孤必须控制住你,孤只能给你喂下它。”
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与人解释,那声音隐含压抑与痛苦。
说着,他把人脑袋翻过来,倒出一颗泛着妖异不祥光泽的红丸,另一手掰开对方双唇,“你……你放心,吃了后不会死的,虽然无药可解,药发痛不欲生,但每月吃一颗缓解药,就不会死也不会发。”
他似乎在说服自己,压下那愧疚,随后伸手把药丸往对方嘴里塞去。
昏醉的人忽然睁开眼睛,朦朦胧胧,“阿涵?”
谢涵加快速度继续把那枚药丸往对方嘴里塞去,沈澜之忙伸出一只手擒住对方手腕,疑目询问,“这是什么?醒酒丸么?”
“不。”谢涵摇头,“山楂糖。”说着,往自己嘴里一塞,“消食的,沈兄既然不喜欢,孤就自己吃了。”说完嚼了几下,嘎嘣嘎嘣脆响,车厢内漫起一股山楂香甜味。
沈澜之:“……”
他哪儿还不知对方是知道他在装醉啊。但有人就是那么厚的脸皮,往前一凑,“我哪有说不喜欢,阿涵自己贪嘴却赖我,这可不行。”
谢涵斜睨着他,一手打开窗帘,立刻一阵冷风灌进来,透心凉,沈澜之打个哆嗦。
漆黑的夜幕下,宽阔的街道上,时有车马行人来往,此时马车正驶过一座占地颇广的宅院,马车行了半刻钟,还是面对着那连绵不断的高墙。
沈澜之见谢涵掀帘看着,就又靠过来同他一起看,“这是质子府,里面住着雍国公子无恤。”
“还挺大。”谢涵随口道。
“除了公子无恤,还住着三队交接看守的人马,还有琴房、马房、射击场、击剑场,教授各项课业的先生……自然大了。”
谢涵一愣,啧啧道:“孤以为雍国送来这么个质子,你们会不悦至极,不曾想会有这么好的待遇。”
沈澜之看着对面高墙采院及巡逻人马,“呵”地笑道:“许多人都说公子无恤身为雍公嫡长子,却未被册封太子送来梁国,这是对我国心存不敬蓄意侮辱。但我却知道其实不然――”
谢涵缓缓收回望向对面的目光,星眸看向对方,“愿闻其详。”
那眼睛真是好看极了,双眼皮深而宽,眼眸灿灿然像天上的明星,当那明亮的眸子凝视着你时,便油然而生出一股自豪来。
沈澜之情不自禁地侃侃详述:“这位雍公子出生的时候是横胎难产,艰难生产后雍夫人遂不喜他。更要命的是,他出生在五月初五这个五毒尽出的大恶日,雍公亦厌弃他。第二年,嫡次子公子无极出生,他就彻底被‘自生自灭’了。所以说,雍公不立他为太子,其实与梁无尤,他本就不会立他为太子。雍,西部边陲之国、狄夷之邦也,对嫡长子继承制的贯彻,如何可与我中原地区相提并论?君上知此,怎会迁怒?反而可怜这位公子无恤,决定好好教导他。”
说的赫赫威名在外的梁公像什么慈和大善人一样。谢涵一声轻笑,但他引起这个话题可不是只为听这些的,“原来如此。那他学得好不?”
沈澜之一耸肩,“他半步不出质子府,我亦进不去,莫说他学得如何,便是他长得如何,我也不知。不过听说,他小小年纪就是个酒色之徒,玩死了不少宫婢,想来好不到哪去,枉费君上栽培之心。”
谢涵脑海中浮现出两张脸,一张年约而立、刚毅冷酷,一张稍显稚嫩、生机勃勃。他有些不信,再问道:“哪国质子看得像你们这样严?跟囚犯似的。”
“阿涵不是不知道十五年前楚质子失手杀人逃回楚国,最后引发梁楚大战的。”沈澜之叹一口气,“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
谢涵不以为然,“那一战,梁大败楚国,一战而决天下,成为诸侯霸主,难道不是好事?”慨叹完,他又好奇问道:“那位雍质子岂不是与世隔绝什么人也见不了?”
“他府内伺候、教学、守卫的人不少了。质子府布置都是正卿刘大人一手包办的,应该还能见到刘氏手下人。噢……对了,还有朝阳夫人……” 沈澜之笑得有几分狎猊,“想来那位公子无恤生的应该颇为俊俏,朝阳夫人隔三差五会去一趟质子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