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贾的担忧不是多虑, 齐国与燕国的关系着实不好。怎么个不好法呢――
燕国与齐国毗邻,齐北与燕南有漫长的国界线。在这个时代, 两个离得这么近的国家大多关系都不会好到哪去, 比如梁雍,又比如齐燕。
早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 或许就在大大小小吞并战后,燕齐国界相接壤的那一天起,两国的摩擦就已经产生了。
但那都是小范围的, 可控的。
矛盾首次尖锐化可追溯至两百多年前,那正是齐国称霸中原的时代,齐景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
陈国叛臣宁采逃亡燕国引起陈、燕关系紧张, 齐景公身为中原领袖出面调停。
齐国与燕国关系不好, 景公自然不会站在燕国这边,而是要求他们交出宁采。燕侯拒而不交, 景公集十七国兵力陈兵燕境, 大战一触即发。
然始料未及的是,出师未捷, 一代雄君齐景公却于行军途中溘然长逝。于是这次十七国伐燕之行虎头蛇尾、不了了之。
但燕齐仇恨的种子却已埋下。
齐景公死后, 燕国怀恨在心, 虽不敢对强齐做什么, 却联合梁国偷袭陈国,陈灭后, 曾经维护它的齐国威信一落千丈。
燕齐关系与日俱劣。
一百多年前, 宁采后人在燕国深深扎根, 但他们却不思燕国恩惠,竟弑君取而代之。
宁氏窃国,燕国易姓。
一向维护礼制的齐、鲁两国出兵讨伐宁氏,不想半路上后院起火,宁氏早已勾结蔡、随、楚三国偷袭齐、鲁东南部。
二十年前,燕国政变,雄心勃勃想要重现先祖霸业的齐武公立刻打着“睦邻协助”的旗号出兵,却几乎灭了整个燕国。使燕元气大伤。
这样的关系,唯“世仇”二字可蔽之。
如此,齐国哪一次出兵,能不防着燕国?
但燕国似乎被打怕了,只在这种时候来小骚扰一下齐国,占个一城半邑,齐军一来,立刻撤退,等齐军离开,又小骚扰一下。
“没胆鬼,跟小孩子过家家似的,烦死了。”须贾呸道:“惹急了老夫就率大军过去灭了他们。”
对于这话,谢涵只能笑笑,他深知这是不可能的。
之前说了,齐国几乎灭了燕国。之后怎么没灭成呢?
因为燕国是大国,其他国家岂能坐视齐国吞下它化身巨无霸?时任梁公正是现任梁公姬彖,他那时虽只是冠龄,却当机立断,联合他国陈兵燕境,齐国自然只能退兵。
梁公由是踩着齐国上位成为中原领袖,燕国也变得唯他马首是瞻。
既然当初不可能,现在就更不可能了。
至少谢皋没有谢原的雄心壮志。
而现在的梁公姬彖却比当初的梁公姬彖更雄霸天下。
所以国内大将们都烦燕国――打不能打大仗,没钱挣没地赚还没多少功劳,却又不能不管它。每年去齐国北境镇守的将军都是在六大将中轮流的,今年是拾氏家主拾夏。
当然,不是特别时刻,六大将并不会亲自过去,而是派自己信任的偏将副将镇守。毕竟燕地最北,对齐人而言乃苦寒之地也。
但现在既然齐国伐随,难免燕国趁虚而入,所以须贾一个劲催促拾夏亲自过去。
“可那老小子就不乐意。非要一起去随国,眼睛真是落钱袋子里了,就看得见随国有钱!”须贾嘟嘟囔囔的,“玖玺桓那个狐狸也一直帮着他,谢宾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感情北境不是你们老谢家的。”
拾夏乃拾氏家主,在齐军中任下军下将。
玖玺桓是玖氏嫡系,在齐军中任上军上将。
谢宾出身齐国公室,任中军下将。
齐国军制,分上中下三军,每三军又分上下两部,每部一名主将,两部以上部为主,三军以中军为主。
须贾是中军上部主将,故又为三军统帅,为大将军。但说是如此,从实力上看,其实大家伙可以说都是一个层次的。出了事,有作战计划,都是六人一同讨论,大将军也不过就是一票当两票用。
所以拾夏不愿,又有玖玺桓帮腔,须贾怎么也不能把对方撵过去。
说到后面,他已是骂骂咧咧,“说的好像我逼他去,不让他发战争财一样。自己运气不好,轮到今年守北境怪谁,斤斤计较跟个娘们儿一样。”
谢涵皱眉,或许以前他并不把燕国放在眼里――它确实被齐国打得衰弱了,现在是大国里最末流的那个;但看过那本所谓“原著”,他却不敢对这个老邻居掉以轻心――昊王忽十六年,燕国一亡齐国,齐君于牙山投缳自尽,诸夫人、公子、公主几乎都被乱军砍死,国相狐源跳城殉国。
他有生之年,怎么可以让这种事发生?
“大将军何不将此事禀明君父,诸将军各有各的考量,君父却不会受这种影响。”谢涵道。
须贾骂咧一顿,沉默了会儿,“军方的事,何必劳烦君上?”说完,又咕哝一声,“调兵遣将,他又不懂。”
“不说这个了,我多派些人马过去就是。”他大手一挥,咂吧下嘴,“对了,那个、那个侠…侠客?”
“是豫侠。”谢涵笑道。
“哦,豫侠豫侠。”须贾哈哈一笑,“他怎么又到你手上了,究竟是不是你的人啊。”
“不是,之前真的是巧合。”谢涵一耸肩,“不过我挺喜欢他的,就以救命之恩把他留下来了,以后应该就是我的人了。”
须贾“哈”了一声,“真有你的。我看他一副将军气概,我去瞧瞧他,只要不是徒有其表,我就派他去北境。这是个安全活计,基本不死。功劳虽然不大,但给他个白身绰绰有余。”他拍拍谢涵肩膀,“等他从北境回来,就能真正帮到你了。算不白喝你小子的酒。”
谢涵笑眯眯的,“大将军慧眼,豫侠绝不会叫你失望的,到时候您可要给他派个高级职位,才算不埋没了他。”
须贾翻个白眼,“尽会往脸上贴金。”就掀开大帐,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等脚步声远了,谢涵脸上笑意淡下来,伸手捏了捏袖里竹简――
他当然不是来找须贾纯聊天的。
一是送酒联络感情,二就是、就是希望对方能赞同、支持他的一个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