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无不可对人言, 玖二少夫人有什么话,在此处讲就好。”谢涵心生警惕道。
姬曼柔咬了咬牙, “小女子知殿下怕我别有用心, 但我确实有要事相告。那就请殿下寻一视野开阔区域,令周围人听不到我们讲话, 又能看到我们动作,如此,便不引人怀疑。”
闻言, 谢涵扫视姬曼柔片刻,见她神情急切,不似做伪, 点了点头, “随孤来。”
离花园不远处有一高坡,坡上落着座凉亭, 谢涵使人在坡下守卫, 随后与姬曼柔拾级而上,“玖二少夫人有什么话, 现在可以说了罢。”
“我绝非真心害二公主, 请殿下宽宥, 不要让夫人再、再……”她忍不住捂了捂嘴, 清澈的明眸里漾着如水的波光,看来进来确实被楚楚折腾得厉害。
谢涵眉头微不可查地一皱, “孤已说过, 真心还是假意, 这只有你本人才知道。”
“不――”姬曼柔忽然放下手,仿佛再也忍不住道:“因为我根本没有理由要害二公主的孩子,玖少游、玖少游他根本不行。我既不可能会有孩子,又何必害她?是玖夫人,当日那婢女是玖夫人赐的,是她想害二公主。”
真是爆炸性的新闻。
连谢涵都卡了一下,方略略找回思维,“既然玖二少爷不行,那玖夫人就只有姐夫能给她生孙子了,她为何要害姐姐?”
姬曼柔一时语塞。
“玖二少夫人真是信口雌黄。”谢涵面色骤冷,“不知玖夫人听到这话脸上是何颜色?”
姬曼柔面色一变,急得伸手拽谢涵衣袖,“太子殿下,我说的是真的。好罢,我承认我有嫉妒二公主:同样是玖家的媳妇,我与二公主却一个在云端,一个在泥沼,她身份尊贵,夫君了得,又夫妻恩爱,有这样一个人时时在你身边提醒着你的卑微,我如何能不嫉妒!”
她深吸一口气,“是女人就会嫉妒,我只是小女子的嫉妒,就像小时候嫉妒表妹比我长得美,后来嫉妒哥哥得宠一样,可我又不会害他们,我依然爱他们。”
她话锋一转,“但玖夫人却是真的用心险恶,她因为大伯从小养在已故玖老夫人的身边,早不把大伯当儿子。您说:她是愿意一个不是她儿子的人生下孩子占着她嫡长孙的的名头,还是愿意期待奇迹降临――他的亲儿子有一天痊愈为他生下乖孙呢?”
说着,她泫然,“可她儿子是天腌之人,哪会有什么奇迹?她便怨我不会生育,整日磋磨我。这还不够,她还要拿我当枪使。她不想二公主生下孩子,却怕被人知道不敢亲自动手,只把那婢女派到我身边来。我哪敢违逆她?我、我、”她揪紧了谢涵衣袖,仰头无助地看他,“我心里好苦啊,殿下。”
她身形纤弱,五官柔美,随着话语眼角滑落一滴清泪,真可谓一枝梨花春带雨,让人好不怜惜。
谢涵却冷酷又无情,掰开姬曼柔五指,似笑非笑,“玖二少夫人也是阳溪君的掌上明珠,更有宠冠后宫的鲁姬夫人为姑母,可莫把自己当个可怜虫。”
他依旧是不信姬曼柔的话的――阳溪君和鲁姬可不是吃素的,玖夫人敢这么折辱她?
姬曼柔却凄凉一笑,“可怜虫,哈哈――我就是个可怜虫呢。”
她缓缓垂下头,“我也曾像所有少女一样憧憬过自己的未来夫君,我幻想着他会为我画眉,教我打马,陪我念诗。后来知道父亲要把我嫁给玖二少爷――扶突城有名的药罐子,我很伤心,可我也知道事不可改――
我就告诉自己:他没法出门,那我就给他讲外面的见闻;他没法骑马,我们就只吟诗作画,也许可有赌书泼茶之香呢?他没法为我画眉,我便为他熬药,要是药太苦,我就喂他蜜果子吃。
可我没想到,我没想到竟然嫁给了一个太监一样的人。他终日也只冷冷地看着我,我知道、我知道,他觉得我的存在伤了他的自尊,因为他没法和我圆房。可难道这是我想的吗?玖夫人因为他不喜我,认定我对他不好,开始作践我。难道我不是最无辜的那个吗?”
她伸出一只手掩住上半张脸,掩住那肆流的泪水,“最让我不敢置信的是,我好不容易逃回家中,向母亲哭诉,却被父亲听见,他逼我回去。
是,我父亲是阳溪君,深受君上委重,我姑母是鲁姬夫人,宠冠齐宫,可那与我有什么关系?父亲一心一意只想帮表弟夺位,姑母就更不会为了一个我得罪偌大的玖氏。
我只是他们与玖氏之间的一座桥而已,踩在桥梁上的人,哪管那桥身疼不疼。
大雨天里,父亲把我赶出家门。玖夫人知道后,更肆无忌惮地折磨我……”
说到后面,她再也忍不住地蹲下来哭得不能自已。
谢涵……他叹一口气,递了块手帕过去,“你哭也不是办法,不如振作起来想出路。别哭了,弄得别人以为孤在欺负你。孤都要怀疑你要孤找这么个让人听不见、却看得到咱们谈话的地方,是为了陷害孤呢?”
他以为自己讲了个笑话,却见姬曼柔急切地抬头,像怕极了地道:“没有、我真的没有。”她连忙去擦脸上泪水。
“……无妨,孤逗你呢。”谢涵摆摆手,“最多就让人以为孤又在欺负个弱女子,反正孤都把你送进扶突府衙过了。”
姬曼柔慢一拍才反应回来,脑袋一勾,“谢谢。”
“可既然玖二少爷是天腌之人,玖家主还有什么理由偏心于他?”谢涵冷不丁道。
姬曼柔摇了摇头,“玖家主不知道。整个玖家,只有玖夫人、我,和贴身照顾玖少游的一个侍从、婢女和医工知道。”
谢涵眉毛一皱,“玖家主难道从不过问医工玖二少爷的情况?”这只要有点水平的医工就会发现的罢。
“您没发现么,玖家主没有一个侍妾,玖家也没一个庶子庶女。他可是个难得的痴情人呢,当一个男人深爱一个女人时,那女人想隐瞒他一点事,是再简单不过了。”姬曼柔艳羡道。
谢涵点头,“姬小姐想得到什么?”
这么重大的消息,总不会是白讲罢?
姬曼柔抿了抿嘴,“夫人遣了宫人教我规矩,说等教好了才准我回玖府,我希望他们能多教我一会儿。”
谢涵:“……”
姬曼柔充满希冀地看着他,“我好久没这么轻松地活过了。”
谢涵又叹一口气,“这岂不是要母亲做恶人?”
“可楚楚夫人不是出了名的跋……”姬曼柔嘴快,然被谢涵横了一眼,低头不说话了。
“姬小姐告诉孤这么重要的事,难道只是为多几天快活?”谢涵又笑了,对方怎么也不像这么不知深浅的人啊。
姬曼柔顿了一下,“不。我想,您与楚楚夫人知道有一个对二公主这样恶意满满的婆婆在,一定不会放心罢,届时、届时我可为内应。而玖夫人不在了,二公主就安全了,没有了枕头风,玖大少爷的少家主之位也就安全了。”
谢涵看着她的眸色略深――以为是个菟丝花,却原来是朵食人花,张口就要除了婆婆,这可有够狠辣的。
姬曼柔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以往在她手底下讨生活,只觉得暗无天日,直到您突然罚我,狠狠削了玖氏的脸面,更毫不顾忌她的淫威,我才晓得:她不是无所不能的,我不是毫无希望的。”
说完,她又抬头,“而且,有我在,她若要再害二公主,我可通风报信,我会让二公主平平安安地地生下玖氏的长孙的。”
谢涵抱臂,“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玖夫人真的帮玖二少爷夺得家主之位,你就会是玖氏主母,而四弟又在玖氏扶持下搞垮了孤。这难道不比你现在一时的痛快更好?”
姬曼柔凝着他,忽然痴痴笑起来,“太子殿下,这天下有这么好的事吗?他们不把我当亲人,推我入火坑,结果我还要无怨无悔地为他们铺路?这天下有这么好的事吗?!”
听着对方笑声中极大的怨恨,谢涵终于略略放下心来,问道:“姬小姐可读《礼》?”
“读过些。”
“那姬小姐就把《礼》前一半做明文,后一半做它的暗文,有消息传到明德街尾的成衣店。”
拿一本书的一部分字对应另一部分字,是这时代常用的传递消息方法,不用担心被半路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