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飞快拉好衣襟。
雍君亲自拿着柔软布条下来,“包扎一下罢。”
“不必,有人会替我包扎的。”霍无恤转身就走,“后会无期。”
“可他看到你这伤口,该会怎样难过呢?”
霍无恤脚步一顿,接过布条迅速包扎。
他好像一息也等不得了。
他急着最后再见他一次。
他想要最后的画面停留在那张戏谑又温柔的脸庞,那双星河灿烂的眼眸。
人走后,王免从屏风后绕出来,“君上,长公子之心性,其实是可造之材。”
“豺狼虎豹。”雍君摇了摇头,“可为将,不可为君,否则必是百姓的一场浩劫。”
王免不赞同,“如今乱世,正要这样一位铁血强硬的君主。”
“王卿。那是五月子。”雍君瞧着盘里那血肉叹一口气,“且如今再谈这个又有什么意义呢?”
王免也被那块血肉吸引去目光,哑然无声,这样一块肉取下来 ,又怎么活?
殿外,朝阳刚刚升起,雪后初晴,别样的灿烂,霍无恤一出来,便看到阳光打在外面那白衣不染霜华的人身上,像镀了一层光晕,他轻快笑一下,加快脚步,根本顾不得这使出血更加快了。
“你好像在发光啊,你知道吗?”霍无恤边笑边捶了谢涵肩头一下。
自人进去至出来,不过一刻钟,谢涵已经好久没有觉得一刻钟这么难捱过了。
他接住飞扑过来的人,才觉心中安定,下一刻面色一变,浓重的血腥味,胸前的濡湿,一点也掩盖不住。
他低头,只见对方走过来不过几息,脚下已是一滩鲜红,闭了闭眼,再睁开,那一滩又变大了——不是他眼花。
再望过去,一路走来,一路鲜血,像踩着荆棘走过来似得。
他从不知道一个人可以流这么多血。
“霍、霍无恤,”谢涵抖了下唇,“你怎么样?”
终于走到这个人身边,终于到达目的地,霍无恤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脸上却犹带着笑的,那笑容又安心又纯粹,“真好、真好我最后一眼看到的是你……”
扶住倒下的人,谢涵回头,“备马,备车,温拾许呢,党阙呢?”
:
这三日,温拾许头发掉的特别多。
他原以为治疗三岁稚童,已经是他家君侯给他出的最难的题,哪知道这世上原没有最难,只有更难,竟然还有胸膛破了个口漏风的病人,病人还大出血,目测至少掉了全身三分之一的血量。
还好题目虽难,自家君侯库藏不菲,老山参一根接一根。
只是三天下来,独参汤都吊不住性命了。
最可怕的是,这个病人开始高热了,胸前的伤口开始溃脓了。
“君侯,应该、就是这两天了。”温拾许不是冷弃否,开口总是圆滑的,可此时此刻,也是无法可想,只能这么说。
谢涵一怔,“怎么会呢?”
他大老远过来是为了捡一具尸体吗?
他花费姜云容死前的承诺是为了一具尸体吗?
霍无恤该活到四十九岁啊。
“是我做错了么?”他喃喃一句,忽然伸手握紧了身边人的手腕,那手腕极凉,还渗着冷汗,濡湿一片,“是我做错了么?”
身边的人散发着一阵淡淡的腥臭,吐息间烫得厉害,浑身皮肤却冷得没人气,双目紧闭,给不了他一丝一毫的回应。
应小怜见状,不由想谢涵对这位雍公子,恐怕是有真感情的,他叹一口气,“君侯,有些事情,非人力可改。”
“非人力可改……”谢涵伸手捂住半张脸。
是他改了,
是他改了霍无恤既定的命运。
这样就不会有励精图治的雍王无恤,不会有横扫天下的雍国铁骑,不会有自请并为大雍齐州的齐国。
谢涵恍惚的神情渐渐平静下来,怜惜地触了一下霍无恤苍白的面庞――虽然少了一员虎将,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君侯,君侯,君侯——党神医来了。”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呼喊。
谢涵冷凝的面色一顿,紧接着掀帘下车,其动作之快,应小怜没反应回来,便只见一道残影了。
葛衣,白发,满面红光,双眼精光隐而不露,从容沉稳里掩着一股憨憨。
果真是党阙,“事发仓促,还请神医勿怪。”谢涵拉着党阙上车,飞快描述了一番霍无恤病情,又叫温拾许补充,唯恐自己遗漏了什么。
党阙先摸了下霍无恤肤温,又查了查脉,散乱浮大,掀开眼皮,拿小灯照了照,黑睛尚如常,最终打开胸口的绑带,露出致命伤。
这一过程中,谢涵不敢打扰,只盯着那胸前伤口的红黄脓水,淅淅沥沥的。
好一会儿,党阙终于阖上绷带,“三个问题,第一,失血过多,气随血脱,一般回阳救逆、大补元气、血肉滋补之品,恐怕都不能够。
第二,胸口伤处太大,用最好的收敛药也绝对补不回来。
第三,伤后发热是最正常的,可偏偏又加个失血,如此血液在脉管中又少又堵又黏,须得活血,可雍公子这种情况是万万不能活血的。”
随党阙说一句,谢涵面色就差一分,强自稳住表情,“照党神医此言,便是回天乏术了?”
党阙看他一眼,医者父母心,犹豫片刻后,他道:“温留君确实要救雍公子,不惜一切代价?”
谢涵点了下头,“但我所有,但我所能。”
“哪怕成败五五开?”
谢涵一滞。
党阙叹一口气,“寻常法子,雍公子必死无疑,老朽近来发现个新法子,只是没在活人身上尝试过。”
谢涵不料如此,心情忽上忽下,此时一颗心好像卡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好一会儿吐出一口气,“必死无疑和五五开,我总该选五五开不是么?”
随后党阙说了,他的方法确实惊世骇俗,竟提出要将活人之血,灌于霍无恤脉中,还要活人之皮肉,覆盖对方胸口伤处,佐以补气血、回阳逆、驱邪毒、敛创伤之药。
谢涵倒吸一口凉气,最后咬牙道:“我即刻命人去买些奴仆过来放血。”
“慢着――”党阙道:“不是所有的人都能给雍公子灌血的。”他取出几个小瓷碗,接了几滴霍无恤流出的血,加了些防凝的药物,道:“须滴入后,与雍公子之血相融的血方可,十人一碗。”
那边是要许多人试验了,买奴仆买这许多,一时也来不及。
谢涵使所有卫士来滴血,哪知五百余人,试了一百多个,一个也不相融。
霍无恤的情况越来越糟,脉搏已经摸不到了,谢涵心乱如麻,这时系统忽然道:【宿主,其实你和男主是同血型的,AB型RH阴性。】
“什么?”谢涵下意识追问。
系统调了输血与血型资料出来,谢涵毕竟不是九义毕业,看得不甚明了,却明白一点――党阙要相融本质是为了找同型血,偏偏霍无恤血型罕见,可刚好,他谢涵和他一样。
谢涵抿了下唇。
他自幼体弱,幼时连擦破点皮,周围人都提心吊胆,现在要给人灌血?
他看一眼霍无恤脸色,惨白中隐隐带着不祥的青色。
――真好、真好我最后一眼看到的是你。
她六战六败,霍无恤却是天生将才。
犹豫间,还是系统一锤定音,【宿主,男主不能死,不然你也会被抹杀】
谢涵一顿,他怎么忘了?
王洋还在指挥卫士排队滴血,据说滴中的能得一百金赏金,大家伙儿一个个群情踊跃,奈何谁也没滴中。
“下一个。”王洋喊完,忽觉面前的手有些熟悉。
白皙、柔韧、修长,还有些密密麻麻的伤疤。
他蓦地抬头,只见谢涵用针尖挑出一滴鲜血,不一会儿,碗中血――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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