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无恤想, 本来他应该已经死了的。
一开始还能感觉到身边一直有个人。
那个人。
他想抓住他,
他想和他说话,
他想看他一眼。
然而——
他都做不到。
后来, 连这点感觉也没了。
等到耳边再次响起声音,眼中重现有了色彩, 那是在一间密闭的室内。
对面的人,他见过数次,党阙。
他呢?
霍无恤下意识开始寻找, 一下子就找着了,躺在床上,脸很白, 额上有汗。
哪里不舒服么?
他开口询问, 发现无人回应,好像都没有听到。
他伸手想扶, 手却从对方身上穿了过去。
他这才发现谢涵旁边躺着一个人, 双目紧闭,脸色青白――他的脸。
他――已经死了?
霍无恤最开始的打算里, 就是这样死了算了, 可他这样地救他, 他又舍不得死了, 怎么就死了呢,怎么好叫他这样失望呢?
――“温留君喜欢什么形状?”
――“呃――那就兰花罢。”
霍无恤后知后觉反应回来什么, 定睛看去, 只见床上二人手臂用一根细细的金管连接, 里面有血液渗出。党阙正拿一把剔骨刀,对着谢涵大腿皮肤落下。
别――
别――他很怕疼的
霍无恤不知二人在做什么,下意识阻止,可又怎么阻止呢?
后来――后来他终于知道对方是在做什么了。
他失血过多,于是谢涵用自己的鲜血供养他;他伤口太大,于是谢涵用自己的血肉覆盖他。
不要——
他已经死了,别做无用功了。
忽然,床上的人表情微微一变,他心一提――是太痛了,还是失血过多头晕,还是、还是发心疾了。
下一瞬,床上的人脑袋一耷,闭上了眼睛,陷入昏迷。
霍无恤快发疯了。
他拼命地摇晃谢涵,谢涵毫无知觉,
他拼命地呼喊党阙,党阙充耳不闻。
忽然,他感到一阵吸引力,紧接着手指似乎能动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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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涵因为霍无恤【愉悦度】下降的问题去了《江山妩媚美人谋》世界,这可苦了党阙,在应小怜、王洋等人眼里,可不就是其将他们君侯弄得生死未卜、人事不知么?党阙好说歹说谢涵没有大碍,只是沉睡,也还是被扣留在这里。
所幸,他本来也想观察治疗霍无恤后的后续。
当然,霍无恤也好不到哪里去,获得迁怒的冷脸无数,不过他倒是无所谓,或者说根本没感觉到。
面前、眼里、心里,都全只剩床上的身侧人。
他比任何一个人都关注谢涵的变化,
他重伤之身却不眠不休地照顾谢涵。
这倒叫应小怜等人改善了不少态度。
君侯,你如今竟是真的彻底收服这位雍公子了。
当初应小怜断言霍无恤非池中之物,非能屈居人下者。
没想到前后不过短短月余,谢涵就驯化了这只幼狮乳虎。
如今,君侯你该称心如意了。
所以快醒过来罢。
瞧着形销骨立,还不停地和谢涵说话的那位雍公子,应小怜叹一口气——因为党阙也把不准谢涵昏迷的原因,不敢乱用药,只是常规补气血、收敛创药,其余便叫相熟者不停唤谢涵,企图唤醒其意识。
谢涵意识模糊前,有些担心,因为长期束腹的缘故,霍皇后的胎比较弱,还很容易早产,太医说忌冷忌热,忌情绪波动过大,也不知道他突然晕了,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这导致他再醒过来的时候,看到面前那张熟悉脸庞的时候,下意识低头看对方肚子,还伸手摸了一下,差点要秃噜一句“孩子呢”。
霍无恤:?
他慢一拍反应过来,大喜过望,“你醒了,你终于醒了,有没有什么不舒服,头晕不晕,饿不饿,渴不渴……”接着便大喊党阙。
这下,谢涵终于彻底清醒。
于是,当一叠声安排完的人扭过头来时,他面有菜色,开口第一句话是:“以后不要随便不开心,实在不开心至少和我讲个原因,我也好想办法啊。”
这可怕的世界,谢涵说什么也不想再去一次了。
霍无恤脸部轮廓是偏冷硬的,随着年纪的增长,看人时那股霸道与咄咄逼人日益明显,此时却眼角眉梢都柔和下来,像一汪春水,应道:“好。”
近乡情更怯,不敢见来人。
霍无恤原本一直期盼谢涵醒过来,对着昏迷的人说了千言万语,可如今说完这一个字,却像锯了嘴的葫芦,不知道再说什么好了,他低头看看足尖。
谢涵兀自回忆了一番昏迷前的事。
室内,一时便寂静了下来。
霍无恤眼角余光里偷眼看人。
察觉到目光,谢涵迷惑地歪了歪头。
就在这你不说话话我也不说话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氛围里,党阙、应小怜等人进来了,党阙给谢涵仔细检查一遍,又问询一番,最后忖度可能是因为疼痛导致的自我回避。
谢涵昏迷时,应小怜是最不要听这种“敷衍之词”的;
谢涵醒来后,应小怜立刻面露揶揄。
谢涵:……他才没有这么怕痛。
好罢,实在找不到其它原因,无可奈何,他只能背上这口锅。
反正目前就是有些失血虚弱,兼取皮肉处疼痛,修养几日便是。
说来也巧,谢涵昏迷了三日。
第二日,正是除夕。
既如此,谢涵也便不赶路了,令所有人置办年货、装饰院子,准备过年,明天包饺子、下汤圆。
因还在大陵的缘故,谢涵不敢大意,与霍无恤道:“倘有人知你已度过危险期,恐怕还会生出许多变数,我已令人伪造全力抢救你的假象,只你这几日,也别出门,好好养伤,可好?”
“那你呢 ?”霍无恤瞅着他,“你也当好好养伤才是。”
“对呀对呀。”谢涵眯眼笑,一拽霍无恤,“我当然是要为絮儿妹妹打掩护的。”把盘坐的人扯下来,俩俩躺平,惬意呷一口气,“上回这样睡懒觉还是八岁呢。”
两人并排看天花板,也不看什么,难得轻松时刻,什么都不想也是极好的,让自己的脑袋清空,思绪信马由缰。
“我已与雍国一刀两断,从今以后,我就不叫霍无恤,只叫柳絮。”霍无恤忽然道。
“咳咳咳——”谢涵正琢磨着等下泡温泉大腿伤口处是不是会疼这个问题,冷不丁被这一吓,差点给口口水噎死。
他愕然侧头,手探上对方额头,难不成前几天终于烧坏了。
“我清醒得很。”霍无恤好笑把他手拿下来,“只是想与过去做个两清,你若觉得柳絮这名字女气——”他偏了下头,耳尖有些红,“不如你给我取个名字。”
这想法大逆不道的很呢。
谢涵心中一动。
系统疯狂报警。
谢涵婉拒这诱人的想法,“可我觉得你就该叫霍无恤,独一无二的霍无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