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涵再次回欧家山庄的时候, 受到了上次所没有的礼遇。
也是正常,上次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义士, 欧家准备财帛酬谢, 或者对方若想出仕,还可以许个官位, 已经是非常够意思了;
可现在义士摇身一变成了他国君侯,这种高高在上的心理便消散于无形了,遑论还是对他们梁君有救命之恩、且关系不错的君侯, 赶上去交好还来不及呢——自沈氏倒台后,欧家作为姻亲,虽没进清洗之列, 却也着实蜕了一层皮, 不复往日矜傲。
欧家现在暂代的当家人,欧家主的三弟亲自迎了出来。
至于欧家主, 则是一病不起了。
欧家主原本身体就不十分好, 自欧夫人病逝后更在懊悔下病倒了——他总在想要是自己早点知道夫人的处境、要是自己早点开解夫人、要是自己早点发现一切,就好了。
就在这档口, 爆出了欧行峰刺杀欧行煜之事。
此时此刻, 如何不是触了他的逆鳞。可欧行峰始终是他曾寄予厚望的长子, 考虑还在操办欧夫人的丧事, 避免让太多人知晓,欧家主先按捺了下来, 却收回对方不少权利, 否则还不知道要怎么迫害一双弟妹, 届时他又何颜面去见地下的夫人?
不料,还没来得及下封口令,有个当初一道的武士那么“一不小心”就嚷嚷了出来,一传十十传百,偏偏家中还有许多前来吊唁的宾客,听了这么出兄弟相残的戏码可不会帮着守口如瓶。
家丑如此外扬,欧家主只能将欧行峰先行关押了起来,这一折腾更是病得越发重了,只得让欧小叔出来帮忙主持欧家。
原本以为是幕大戏,却不料对方根本不堪一击,更在知道欧行峰未婚妻是前不久定下的卫氏女后,谢涵也就懒得理会对方了,显然此人除了狠毒外,毫无敏锐度与缜密度。
——竟然眼见着欧行煜好端端回来,涂管事不幸身死,没有丝毫措施,反而窃喜于欧夫人的病逝,难不成真以为是巧合?
欧家主也是,以为沈氏倒了,就去攀卫氏,迎娶卫氏女,一点儿也没察觉到会阳上层的暗流汹涌。
倒是这位欧小叔长袖善舞,此时迎着谢涵上来,歉意道:“近来家中事情着实太多,都未好好感谢温留君对行煜的救命之恩,愧甚愧甚。”
谢涵理解地点点头,“本君与行煜一路相伴,也算好友,如今遇上这事,哪还说什么招待不招待的呢?节哀顺变、保重身体就是本君所求了。”
“行煜能得温留君这样的良朋好友,也是他近来最幸运的一桩事了。”欧小叔深谙打蛇随棍上的真谛,当先肯定两个少年友谊,旋即话锋一转,“可温留君如此有心,却万不是我们可以随意打发的理由,我欧家也万不是那等知恩不图报的人家。”
他带人来到剑阁,只见阁内银光熠熠,百样兵器,琳琅满目,令人眼花缭乱,指着其中一把剑道:“此剑名为‘冠军’,为今年冶子最得意之作,与之前的‘臾光’一黑一白恰是一对,敢情温留君笑纳。”
偌大的恩情,谢涵本是打算什么也不要,留着人情后用的,却在看到这把剑时一愣,只见长剑竖直而立,长约三尺七寸,通体幽黑,却不是那种碳色,而是泛着盈盈光泽,似墨玉铸就,剑脊处用错金法镶着一排九颗龙眼图案,仿若随时要挣剑而出、龙飞九天,这是一柄霸者之剑。
谢涵不禁伸手摸了下剑身,眉眼一时有些恍惚。
欧小叔见其表情,只当是真心喜欢了,笑道:“拿试剑木来,此剑削金断玉,锋锐无匹,温留君且先试试。”
他怎会不知这把剑锋锐无匹?
谢涵嘴角挑起个意味不明的笑来,“不必试了。欧家口碑,冶子技艺,哪须再试?易得千金价,难得心头好。”他拱手道:“谢冶子大人 ,谢欧家主,谢欧先生。”
欧小叔抚须笑道:“温留君何须客气?区区一把剑,又哪里比得上行煜的性命?对了,兰雅得知事情原委后,后怕不已,很是感激,亲自下厨做了一席素斋感谢温留君,差点被我阻挠了时辰,真是罪过罪过,我这就带温留君过去。”
谢涵已从刚刚的“冠军”中回神,眉梢一挑。
果不其然,欧小叔带他来至山腰一处风景秀美、落英缤纷的小亭处,亭内美食具备,因要待客,欧兰雅在孝衣外罩了素色罗裙,头上一朵白花,俏生生立在亭边,见到来人,微微低下头。
欧小叔这时一拍脑门 ,“哎哟,还有点灯的事儿我给忘了,温留君这可对不住,失陪失陪!”
太假了——谢涵心中无语,面上急道:“那欧先生可要快快前去。”
待来到凉亭内,只见其内还有两个侍女,欧兰雅低着头将他领进来,侍女跪坐布菜,素养良好,没有发出一点箸盘相撞的声音,二人相对无言,四下里一时寂静无声,谢涵遂起个话头,“听闻这些菜都是欧小姐亲手做的?”
“啊……”欧兰雅这才抬起头来,脸色并不十分好看,好在神情已经没有之前那样木然了,讪讪道 :“我只加了瓢水。”
要不要这样诚实啊?
谢涵不禁笑了,“只要动过手 ,就算是亲手做的。”他点着菜色,“哪道菜是小姐加的水?”
“素鸡。”欧兰雅小声道。
谢涵夹一片放嘴里,眯眼笑道:“真香。”
欧兰雅苍白的脸上染上一抹红晕,声音细若蚊呐,“这、这样子吗?”
“不相信你尝尝。”谢涵熟稔地拿起一双布菜地银箸,给人夹起一片放碗里。
欧兰雅开始低头扒饭,扒了几口,像下定决心似的,对旁边两个侍婢道:“你们先去外面候着。”
“是。”
谢涵见人两手都要将手绢绞成麻花了,低笑一声,“当初欧小姐对我有恩,如今有什么难言之隐,但说无妨。”
难言之隐?欧兰雅将手绢绞得越发用力了,“你、你……这么明显了,你难道还不明白么?”
“明白什么?”谢涵故作诧异。
“就是、就是……”欧兰雅将心一横,闭上眼睛,“温留君可有定亲?”
谢涵长长“哦——”一声,“欧小姐猜猜。”
欧兰雅再忍不住,睁开眼睛,瞪他一眼,“耍我好玩么?”
谢涵笑眯眯的,“好玩儿呀,这就叫‘娇嗔’罢。”
欧兰雅脸上飞起羞红,气得胸前起伏,伸手气恼地指着他 ,“你你你……”
手上一热,已被对面人握住,她忙要挣脱,却挣脱不开 ,反被引到一处搏搏跳动处。
“它跳的很快。”谢涵覆着对方手背贴在自己心口,轻声叹,“我也很紧张的。”
砰——
砰——
砰——
是什么在响?
我的心跳,还是它的心跳?
欧兰雅一顿,忽然便不再紧张,不再彷徨,她抬头看对方眼睛,那眼里含着浅浅的笑意,犹记当初武士行馆,春日万里无云,一碧如洗下,就是这双眼睛蛊惑了她,她低声问,“心悦君兮君可知?”
谢涵嘴角笑意一下扩大 ,眸中灿然如盛星子,“三年之后,涵来欧家娶欧小姐。”
这句话似抽走欧兰雅浑身骨骼,她只觉身上一软,几乎要伏倒在桌案上,最终咬了咬牙 ,“薛家日前到访,说是卫氏恐步沈氏后尘,并且薛雪表示可以娶我为妾,到时将我家摘出来。
小叔以大哥要守孝三年怕耽误卫小姐为由,前往卫家退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