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时又是晴日,莫凌云打饭堂里拿了俩馒头啃着,代步的青牛把他送到晨课地点后悠然迈着蹄子向外走;周遭弟子毕恭毕敬地喊着还在啃馒头的莫凌云大师兄,倒整得他怪不好意思的。
今儿的通识课换了个年长的夫子来教,讲着一堆大道理又拉长了调子,惹得不少弟子昏昏欲睡,莫凌云撑着脸佯装认真听课,思绪却早飞到了九霄天外去。
他现在算是正式的入门弟子了,师父也该教他引气入体了吧?就是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教。
天知道他多不想去演武堂练基本功和扎马步了!站在一堆比他矮的小萝卜头里,任谁路过都知道他多扎眼。
如常的一节课下了,莫凌云骑着牛悠悠地回凌霄殿去,他晃着手中青草喂牛兄吃,一边想着他在殿后种的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芽,他是地地道道的南境人,着实不懂北境气候耕植,只是自己给自己开块地习惯了,到这儿也管不住手。
牛兄迈着蹄子踩着雨后湿软土地,再绕两圈就要到凌霄殿了,偶有松针载着凝成团的雨水跌落,莫凌云这伸手一接,掌心也有了湿意。
他抬头去看,只见日光正好,再远些,他的师父正负手而立,远眺着不知哪处风景,莫凌云扬手唤了声师尊,景容闻声垂眸。
不消片刻,景容无声息地站到了青牛身侧去,莫凌云也从牛背上跳了下来,牵着牛跟景容一块儿往山上走,他能感觉到自家师父心情不太好,或许是因为宁师叔旧疾复发的事。
“师尊我跟你讲,今儿新来的通识课师傅可严肃了。”他用轻快调子做了开场,数月的相处景容早习惯了莫凌云讲他听,莫凌云这人似乎永远不会有不开心的时候,他身上的乐天氛围也总能轻易感染他人。
“还有殿后我撒下的种子,今早上晨课前我去看了,已经冒了苗,过段时间应该就能采收了。”莫凌云讲着些简单小事,调子仍是轻快,景容也不自觉舒展了眉头,不时嗯一声表示自己有在听。
到了凌霄殿外,莫凌云拍拍牛背示意牛兄可以回自己棚子里去了,侧头去看景容时只见他面色舒缓了不少,两人目光撞到一处去,景容说了句:“从明天起你不用去演武堂了,先跟着我吧。”
“好的!师尊!”莫凌云猛地点了点头,天知道他等景容这句话多久了,从明天起他就要正式迈入修士行列了吗?
时隔半月,轻云峰传来宁清身子大好的消息,又听说他辞了讲学的差事,去万事堂镇妖处挂了自己的名牌。
景容握着信函面无波澜,莫凌云也看不出他心情怎样,隔了好一会儿他才听见景容说:“折澜邀我们到春澜殿小聚,凌云你要不要去?”
“师尊去我就去。”
春澜殿位于轻云峰,轻云峰作为医修和丹修合并的大峰,收容一个剑修弟子,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宁清身体不好,住得近,犯病也好及时就医。
莫凌云是被景容御剑带到春澜殿来的,毕竟宗门的规矩就是元婴以后可以在宗门内御剑飞行了,他对春澜殿的第一印象就是春意盎然,好一番生机勃勃的景象,就连气温,好像也比他们凌霄殿高些。
这么宜居又风景极佳的地方,其实很符合居住者本身的气质,至于宁清身患病症这事,从外貌上是看不出多少来的,他就像春月柳般温润雅致,自带一股生机。
可能有他木属灵根的缘故。
偏这人,先天心疾,饶是轻云峰峰主清玄道人也束手无策。
宁清这次请他们来是请他们喝杏仁茶,听说原料都是他亲自采磨的,口感也格外好。
云景跟莫凌云喝茶吃点心吃得认真,景容倒是抿了口茶就放下了,沉声问着:“折澜,你到万事堂挂牌子做什么?”
“我固封宗内十年,总要出去看看的。”宁清又给云景斟了杯茶,动作平稳。
“当真要下山?”
“嗯。”
两人间的气氛一时凝固了起来,云景和莫凌云不敢吭声更是让沉默在这十分春暖的殿内流窜。
直到云景吃个糖糕噎着了呛咳出声才打破了沉默,莫凌云忙给她递水,宁清也自觉理亏地软了神色,微微抿唇道:“我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负得起责任,师兄和师妹不必过分担忧。”
景容错开视线没理他,云景倒是小声开了口:“师兄,这么多年了,你还要去找吗?”
“要。”宁清答得明确,“无论十年,还是百年,千年。”
莫凌云忘了景容后面说了什么,但这次小聚大致是不欢而散的。
他陪景容在凌霄峰内林海吹风到夜半,莫凌云自觉,凌霄峰这气温还真比轻云峰低,真不愧是玄天山脉最高峰,也亏他——衣服穿的不少。
景容不知寒暖,一袭玉白衣饰,锦绣云纹,这松下崖间,月华倾洒,他为月下仙。
这寂静过夜半,在莫凌云冻成一条老狗之前,景容开了口。
他问:“凌云,这俗世情感,当真很重要么?”
“这……我也不知道啊,师尊。”莫凌云语塞,他打记事起就是光棍一个,也不是很懂什么亲情友情的,现在要算的话,他在这世上的牵绊也就一个师父。
“我也不懂。”景容垂眸,似自问自答。
“这世上还有师尊不懂的事?”莫凌云偏头,在他眼里,他师父就是个无所不能无所不知的存在,今儿竟然会从景容嘴里听到他也不懂这几个字来。
“我修无情道,确实不懂。”景容没抬眼,声调也偏低些,“不懂折澜为何,这般固执。”
“因为心有所牵吧。”
“心有所牵?”
“牵绊啊,人和人的牵绊什么的。父与子是牵绊,兄与妹是牵绊,亲人间有牵绊,友人间也有,相爱之人有所牵绊,我和师尊也有。”
“我和你?”
“师徒牵绊啊,一日为师终身为师,师尊你是我师父这点,永远不会变。”
“原来如此……”景容似懂非懂,他接触过的人着实少,能留下名姓的更是屈指可数,亲近些的也不过是师父天泉道人,师弟宁清师妹云景,还有,他的徒弟,莫凌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