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淮醒时视线一片黑暗,他不确定地燃了盏灯,蓦然惊觉,自己回到了有记忆的最初时候——他看不见了。
初时的漆黑,和记忆里的空荡让颜淮在那雨季步步凭着信念攀爬,他想活下去,哪怕不知缘由,他也想活下去。
是宴止背着他出了东境密林,大费周章替他重塑经脉又赐他光明,这般再造之恩,颜淮早定下誓言,用一生去偿还。
可再度失去光明,颜淮连动作都迟钝了不少,他抚着散开的发试着用发带重新将它们束紧,那发带却是一滑落到了不知哪处去。
颜淮一僵,偏有人在此时推开了他房门,他皱了皱眉,斥道:“滚。”
“颜淮……”
原来来人是宁清。
“……出去。”颜淮不觉放缓了声调。
可宁清不听他的,只大步向他走来,一手扶住了想下床的颜淮,半是失措道:“你别怕……我是来照顾你的……”
“不需要。”颜淮闭着眼抽了手,只觉宁清松了手,往地上一蹲,他说:“你发带掉了,我帮你捡……”
颜淮听见一声极低的抽气声,又听宁清故作镇定地问他:“让我陪着你好不好,我不会给你添乱的。”
颜淮不答,反手扣住宁清手腕,“你受伤了?”
“小事,被地上石子戳了一下。”宁清说得轻松,扣着他腕的颜淮却可以断定,他是在捡发带时被变回软剑的法器划伤了手。
事实也是如此,宁清掌上沾了些血,他下意识屈起的手被颜淮拉着手指一根根掰开,细白药末撒在那伤口上,不疼,也迅速止了血。
宁清心下一暖,又听颜淮冷淡说道:“我不需要任何人照顾。”
“我只想陪着你。”宁清不肯走,“对了,那大祭司说,这事还是要你亲自来决断的。”
“是要记得,还是要忘却前尘?”大祭司这么问他。
“何谓记,何谓前尘。”
“记,则为……”
颜淮没听到大祭司说的后一句话,一只蝴蝶飞到他指尖时,颜淮似听到了久违的北境民谣,低沉婉转的调子缓缓荡漾在天地间,熟悉的曲调不知触及了哪一根神经,颜淮只觉胸口闷疼,不由自主地低低喃喃了句:“落……落雪谣?”
少年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这是落雪谣,我们北境民谣。”
“不怕,我教溯回。”
他……他是谁……
看不见,什么都看不见……也什么都听不见,颜淮一个踉跄,撞到身侧人身上时他的闷哼又十分清晰,冰冷五指被人紧紧握着,似怎么都不愿再松手。
“颜淮……”宁清一慌,紧紧环住了颜淮肩不让他跌到地上去,面前面无表情的大祭司又挥了挥手,她说:“不记,则为……”
千鹫宫地宫的光线常年昏暗,颜淮站在一众死士前,回首时是宴止负手而立,他一袭华冠盛服,面容遮掩在阴影下,那唇角极轻地勾了勾,他唤他:“颜卿。”
七杀贪狼金错三殿殿主拜他,“府君。”
是溯回,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府君。
颜淮失了视听,良久无言。
大祭司索性问宁清:“你怎么想的呢?双情蛊的另一人?”
“若忆起前尘,他会疼吗?”宁清深深看了眼闭目无言的颜淮。
“会吧,他既然选择忘记,从前肯定有些不好的事让他不想记着,何况,解蛊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那就不记。”
“但除了这前尘蛊,他就能记起你,不好吗。”大祭司不解。
“可他会疼。”宁清隔空摸了摸颜淮颊边,那眼里满是心疼,“他已经够苦了,我不该让他再苦些的……”
这世上会有人爱一人胜过爱自己吗?鸠不知道,她只知,那温润公子,单是一句我不想让他疼就红了眼眶,分明触手可及的距离,偏又止于礼。
罢了,不如等当事人的抉择。
可颜淮缓过来说的第一句话是:“出去。”
“好。”宁清亦无半分怨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