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起别院的池塘里荡漾着寥落的星光, 晓风残月, 凉意如丝,墙外山林间偶尔响起几声鸟鸣, 啁啾清越,回荡在黎明前仍旧深沉的夜色里,却更衬得周遭万籁俱寂。
真安静……坐在水畔的青石上, 苏软有些困惑地想。
数日前住在这里, 晚间还是灯火通明,禁卫森严,东方连锦是个不喜欢寂寞的人, 他住的地方即便不至于夜夜笙歌, 也绝不会走悄怆幽邃的路线, 而今夜,偌大的庭园里居然没有看见一盏灯、一个人, 这实在有些非同寻常。
苏软渐渐地不安起来, 资深倒霉蛋的经验和直觉告诉她,似乎又有什么不大愉快的事情, 要在眼前发生了。
但有些家伙却是不关心这些的,天朗柔长的发丝被微风扬起, 皎皎白衣在星光下愈发清冷飘逸,如魅如仙,只见他时而伫立水中, 身形如云边玉树, 时而弯腰掬水, 动作更是优美绝伦。
苏软却只想骂街。
“呆瓜,下来帮我一起找。”池塘里,那厮像个水鬼般朝她招手,得到一个白眼之后,很识趣地不再强求,继续四处瞎摸,“肯定有大鱼,我刚才在岸上就听见它的动静了。”
苏软不知道为什么这世上有人明明要越狱,却转瞬又在人家的池塘里摸起鱼来,眼见天色欲晓,不由得忧心如焚,但偏偏奈何不得他,只能皱了张苦瓜脸冷冷地作壁上观,盼着那位爷玩得尽兴,好早点离开这劳什子的鬼地方。
不论他最后会将她带向何方,置于何种境地,只要他无恙,天绯的身躯无恙,她也就计较不了那许多了。
“你最后,会把身体还给天绯的吧?”看着水中辛勤劳作的身影,忍不住问。
“看心情。”天朗四处逡巡着,头也不抬地道。
苏软听不出他是开玩笑还是说真的,一时无语,却觉得风好像忽然大了些,一阵紧似一阵,打碎了满池星月,摇动了檐角风铎,又呜咽着拂过四面山林,漫卷起松涛阵阵。
不知什么时候,连鸟声也听不见了。
“天朗,我们走吧……”起身,下意识地轻唤,忽然想马上离开这个地方。
这幽深死寂的院落里似乎隐隐浮动着什么东西,让她越来越心神不宁,就连天朗在水中弯腰摸索的身影,也有了种近乎诡异的味道。
她不愿在这个地方多做停留,却又不能撇下天绯的身躯独自离开。
天朗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眼神专注地望着波光荡漾的水面,许久,轻轻道:“来了……”
颀长身形一个优雅的翻折,游龙般潜入池水,未几,水面漩涡忽起,妖异的黑色旋涡,在塘中无声而急速地翻卷,渐渐变成巨大的黑洞,仿佛要将整座庭园都吞噬进去,蓦然之间如惊雷炸响,两道扭转纠缠的身影冲天而起,挟着纷扬的水花腾入半空,一个白衣如雪,是天朗,另一个,却骇然是条通体红光,人首蛇身的怪物。
珍爱生命,远离池塘——苏软觉得这几个字应该成为东方世家的家训,数月前被骁远王府那条胖头撞断的肋骨,至今想起来还会条件反射地隐隐作痛,而即便再大的胖头,也远不如眼前这尊无法言喻的生物触目惊心。
无肩、无臂、无腿、无脚,长愈三丈的血红色身躯上鳞甲森森,光芒闪耀,俨然就是一条巨蟒,但又偏偏长了个秀发飘逸的男子的头,看五官还十分俊朗,只是由于跟天朗较着劲,一张红脸扭曲得超出了常规,在幽深的夜色里,说不出的狰狞可怖。
天朗已被那蟒妖紧紧缠住,脸上却带着小屁孩在河沟里摸泥鳅般的兴奋表情,雪白袍袖与血红鳞甲缱绻一处,吱吱咯咯分不清谁的筋骨在纠结作响,转头看见水畔青石上呆立失神的苏软,居然还灿烂一笑:“这家伙从刚才就一直跟着我们,原以为是条鱼,想不到竟是条小蛇!这身皮子拿回去给老大做剑鞘,甚好,甚好!”
小蛇显然是学过普通话的,闻听此言极其悲愤,长信吐出,直取天朗面门,未果,更加狂性大发,俊朗的男子头颅顿时幻化成凶悍的蟒首形貌,张口便要将天朗吞入腹中。
苏软已经紧张到极处,手握成拳,一瞬不瞬地盯着被巨蟒死死缠住的天朗,天朗却仍是一副不急不缓的欠揍德性,见那血盆大口罩顶而来,不仅不知闪躲,反而还伸头仔细看了看,左手不可思议地从蟒身的禁锢中悄然滑出,蓦地挥出一记老拳,重重击在蟒妖的下颌上。
蟒妖的巨口骤然闭合,吐出的长信却未及收回,便听得嘶嘶声响,两行清泪从探照灯般的蛇眼中潸然而下。
它咬到舌头了。
咬到舌头的蟒蛇已经出离愤怒,身躯越缩越紧,拼了老命也要将这个白衣讨厌男挤成香辣牛肉酱,一人一蟒在半空中盘旋缠斗,渐渐陷入白热化的死磕状态。
天绯的身体是不会那么容易骨折的,而巨蟒的束缚看起来也不大好挣脱,天朗的右臂被缠住,只有左臂可以与之周旋,几番较量之后,俊逸的脸庞上忽然现出些鄙夷之色。
“嘴大有什么了不起,黄口小儿才靠咬人取胜。”斜睨的黑眸满是不屑,冷冷望着蟒妖。“真有本事,就凭力气缠死我……你这张蛇脸怎么这么丑?还不如那张人脸英俊。”
凭力气缠人原本就是巨蟒的强项,又听天朗说蛇脸丑陋,难免有些伤自尊,于是蟒首顿时化成人样,劲贯全身,正蓄势待发欲与对方做殊死一搏,却听见天朗轻轻说了声:“很好……”
长袖扬起,二指张开,如利剪般直取蟒妖双目,蟒蛇的眼睛长在头颅两侧,一只手是难以同时戳到两只眼睛的,而变成人脸,就容易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