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把那碗黑芝麻糊给喝了?”苏软看着天绯的眼神困惑得近乎愁苦。
“是药。”天绯舒展了身形躺在那张宽大却简易的竹床上, 懒懒地纠正。
苏软还想再问, 妖孽的眼中已然显出些倦意,捏了捏太阳穴, 伸手将她拉倒,像搂个抱枕那样严严实实地收进怀里:“我累了,明天慢慢告诉你。”
苏软知道他是真的累了, 经历过这样的一天, 便是大罗金仙,也该筋疲力尽了吧。更何况狐狸的怀抱太安全,也太温暖, 让人一陷进去就舒服得只想沉睡。于是不再纠结王二狗的问题, 贴着他的胸膛闭上眼睛。
原以为是死别, 却竟能重逢。在那样残酷的一场血战之后,两个人还都活着, 可以同榻而卧, 相拥而眠,可以听着对方的呼吸和心跳, 感受着彼此的体温。本该,是件幸福的事情。
如果没有王二狗捣乱的话。
三更将尽, 苏软被一阵琴声惊醒,飘零寂历的旋律,像幽涧泉鸣, 浅吟着超然远举的淡泊心怀, 还有些万古难消的孤单之意, 与月光一起透了窗棂铮淙入耳,初闻几疑是在梦中。
轻轻从天绯臂弯里坐起来,支了窗子循声望去,就见外面漫天冷月清辉,皑如霜雪,将房前空地上的那树梨花映照得如冰玉般皎洁剔透。树下,王二狗公子正坐在石桌边抚着一把素琴,那空旷而动人心神的音律,竟然就是从他指端潺缓淌出。
觉察出有人注视,王二狗转头朝这边看了一眼。
也不知是月华太过明媚柔靡,还是苏软睡眼惺忪未看真切,总之在那个瞬间,她似乎觉得有抹异常魅惑的清艳光芒从王二狗的眼眸中稍纵即逝,虽隔了朦胧夜色,也足以让那张其貌不扬的面孔瞬间变得旷世秀群,美不胜收。
苏软揉了揉眼睛,再看时,仍是那个单眼皮塌鼻梁面黄肌瘦的王二狗,方才那勾魂摄魄的惊艳,好像真的只是幻觉。
“扰人清梦了么?那就……不弹了吧。”像是对苏软说,又像是自言自语,王二狗停了弹奏,站起身来,对着月亮伸了个长长地懒腰,“睡觉睡觉,明天还要早起呢。”
然后,开始解腰带。
干嘛?不是打算睡这吧?虽然大床被她和狐狸占了,但旁边屋里明明还有个小土炕的,用不着在外面露营吧?
苏软正纳闷,却见那人解下腰带,踏上石凳,将腰带搭上梨树的枝杈,系了个绳圈,两手拽了拽看是否牢固,然后满意地将脑袋伸进去,踢翻了石凳,整个人像块腊肉般悠悠荡荡地挂在了梨树上。
整套动作如行云流水,熟练得像是每晚睡觉前都做过一遍似的,以至于直到他痉挛了几下不再动弹,苏软还保持着扒窗凝视的姿态。
呦?上吊呢……
待到缓过神来,全身的血都凉了。
有那么几片云彩,早不飘,晚不飘,偏偏这会跟成心似的,慢悠悠飘过来遮住了半个月亮。于是原本亮如白昼的屋外空地,顿时变得明暗不定起来,月光从有些狰狞的黑色云朵边缘时隐时现,将犹自在树上挂着的僵硬人影,也照得愈发阴森可怖。
一阵风过,深寒透骨,王二狗的身子被风吹着,缓缓转了过来,一张惨白的脸,气死头场雪,不让二路霜,舌头伸过了下巴,有血沿着鼻孔和舌尖淌下来,黑色的,点点滴滴落在翻倒在地的石凳上。
直到脸被风吹得冰凉生痛,苏软才发现,自己被吓哭了。
“在做什么?”背后,天绯问。
其实他也早就醒了,只是见苏软听琴听得入神,便没有去打扰她。但此刻琴声已住,她却还安静地趴在窗口,这才起身询问。
然而刚问了这三个字,小丫头就如同见到救星般,“哇”地一声转身扑进他的怀里,下意识接住,发现她整个人都在哆嗦。
侧目看向窗外,正对上王二狗那张悠悠荡荡的,惨绝人寰的脸。
……
“这丫头胆子小,你大了她不知几千岁,就不要欺负她了吧。”拥着哆嗦成一团的苏软,天绯语声平淡,只是额角的某根青筋难以抑制地跳了几下。
“……嘁。”
吊死鬼紧闭的双目忽然张开,不以为意地翻翻白眼,然后抬手抓住腰带,凌空做了个引体向上,居然就把脑袋从绳套里拿了出来(笔者严正告诫:本桥段纯属瞎编,万勿相信,珍爱生命,远离上吊!)
“谁让这小东西总觉得我是鬼,我只想让她知道,跟真正的鬼比起来,我到底有多么的像人。”王二狗理直气壮地解释自己的所作所为,然后松手落地,施施然回屋睡觉去了。
“狐狸,他上吊……”听着隔壁屋门咣当关上,苏软终于呜咽出声。
狐狸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这个没出息的家伙,终于还是用薄被卷了她,好脾气地抱着轻轻安抚:“别哭了,以后半夜再不起来乱看就是。”
“你偏心……”被子里卷着的那个很幽怨,“明明是他故意吓唬我,你为啥只说我不说他。”
“他只是玩笑,并无恶意。”
“你好像……”苏软渐渐住了抽泣,“很相信、也很敬重他。”
“嗯。”居然没有否认。
“你认识他?”
“不认识、”
“那为什么相信他呢?”你对你亲爹都没这么好。
“因为他身上的气息告诉我,他可以相信,而且,应该被敬重。”
“气息?”是端着海碗扒饭的气息,还是贴饼子熬鱼的气息,还是炖糊糊的气息,还是深更半夜自挂东南枝吓唬人玩儿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