潋滟掀开车帘的那一刻, 从东海赶回的狐王沧溟一行, 也已经越过了极北之地的边界。
相较于刚出不盈山时的摩肩接踵, 此时这支队伍看上去单薄了很多,那是因为在行进中途,纷纷有各族接到消息, 说自家忽然被不明来路的妖物袭击, 权衡之下,只能先行回去坐镇解围,以至于到达雪原之时, 除了雪狐王族、东海龙族之外,就只剩了数个小部族首领仍然跟着,阵容较之最初已是十去六七。
沧溟面色阴沉,却并未阻止任何人退出, 围魏救赵的把戏谁都懂,但别人家火上了房,总是得许人家回去救的。
苏软被天绯带着彻夜疾驰,几乎整夜未睡, 后来实在困极了,才伏在他肩膀上打了个盹, 醒来时, 就看见铺天盖地的狂乱红花。
怔了怔, 接了几瓣在掌心里, 触手微凉, 很快就化成了殷红的水珠。
……雪?
再往前, 只见横亘于天地之间、狰狞的黑色云墙,将原本遥遥在望的雪山,连同那一半天空的晨光,都遮挡得不见一丝痕迹。
苏软瞠目,这是什么鬼?
巨大的黑暗,是人类内心深处所有恐怖滋生的源头,光明可以驱散黑暗,但当黑暗赤裸裸呈现在光明里,且与光明分庭抗礼的时候,那种恐怖,就会变得格外清晰且极具压迫感。
沧溟挥手,队伍不再前进。
“什么东西?”天朗捏着下巴喃喃自语。
“脏东西。”
“脏东西?”
“将横死的怨灵困在原地,用长风族的锁魂、噬魂、炼魂之术炮制出来的脏东西。”
“那这~~~~~~~~~~~~~~~~~~~~~~~~~~么大一堆,得用多久才能做出来?”
“怕是……几千年吧。”
天朗还想问什么,却发现所有人都看着他,本能地护住胸口:“干嘛?”
“……你在跟谁说话?”苏软问。
天朗怔了怔,环顾四周:“诶?刚才谁跟我说话?”
一片沉寂。
“既然已经出言指教,何妨现身相见?”沧溟忽然道。
众人面面相觑,都没有出声,但心里明白,很明显,这是混进不得了的人物了。
无论是从不盈山跟过来,还是半路加入,能影子都不见地混在雪狐王族、东方龙族左右,自己出声才被发现,且要雪狐王沧溟请其现身的,该是个什么样的物种?
不得了的人物挺腼腆,还是没有现身,沉默了许久,才道:“掖着呢,出不来。”
沧溟不解:“什么掖着?”
“……在小丫头腰带里。”
队伍中只有一个小丫头,小丫头的腰带里只掖了一件物事。
苏软在众目睽睽之下,从腰间掏出了那个从南方山中带过来的,装着天绯疗伤药物的白玉小瓶。
晶莹剔透的白玉小瓶,做工漂亮,但并不像能说话的样子。
苏软拿着它摇了摇,天绯怕有异变,接过去托在掌心里。
“这药我做得不容易,你还得按时吃。”
那个声音又响起来,但不是从玉瓶里,而是从苏软身侧。
苏软循声转头,就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长相平平的脸。
芒鞋葛衣的山野大夫王二狗,就那么负着手,伸头探脑地跟她一起研究那药瓶。
苏软看着王二狗。
王二狗缓缓后退了一步:“你……是不是又在觊觎我的容貌……”
苏软忽然伸手,掐住他的脖子前后摇晃:“你那天上吊我就知道你不是人,狐狸还护着你!你到底是谁诶诶诶诶诶?!”
“住手……”有两个人同时叫了一声,一个是翻着白眼的王二狗,一个,是沧溟。
沧溟直勾勾地盯着王二狗,脸上神色复杂,他缓缓走上前,将王二狗从苏软的爪子里拽出来,像摆祖宗牌位似的,双手扳着肩膀摆摆好,认真看着他,那眼神有点困惑,有点难以置信,那动作小心翼翼,居然还带了几分莫名的恭谨局促。
然后,他收回手,后退几步,单膝跪地。
“……嘶”。
周遭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就连王后珑兮都有些变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