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习婉君第一次知道告别一个人是什么滋味。
她走进通往家的那条七拐八弯的小巷，哀乐声渐行渐近，到最后一个拐角处的时候她已然红了眼眶，左脚想飞奔上前，右脚却想退离万步远，她在反复的矛盾中胆怯地站在了原地，抬头看着一线阴暗的天空，任由巷子里的乐声和哭声劈头盖脸地包裹而来，沉淀在心里的害怕、不信、愤怒、彷徨、不安瞬间统统被绞痛的哀伤软化，成了无力回天的疲惫。她别无选择地重新握住行李箱的拖杆，转身进入巷子拐角，视线于第一眼就撞见了百米开外的白色人间。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家里来了这么多“客人”，多得屋里都站不下，全排在了门口。
“姐姐!”人影幢幢中，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年挤出人群，在喧闹的背景中笑咧咧地跑过来迎接刚返乡的习婉君，紧随而至的是那群人对她的陌生目光。
她都不清楚自己是怎么穿过人群来到屋内那口冰棺前的，等她目光落到老人那张死寂的脸上时，所有的情绪刹那间就像开了闸的洪水，习婉君也是第一次知道，像自己这么冷血的人，有生以来也能哭得如此惨痛。
好了。家里唯一一个正常的人。没了。
袁宇挑了深夜时间打电话给她，他知道习婉君这会儿应该不会忙，而且估计也睡不着，可惜打了一天的腹稿却没想到习婉君拒接了。
“你还好吧？”他发送完QQ消息，又觉得这句话很废，于是撤回重发了一句“忙吗？”，随后又是撤回，足足过了快一分钟，他才想到了较为正确的表达语言:“你睡了吗？”
习婉君双目无神地看着他一会儿撤回一会儿发送的消息，半点劲都提不上来。
她和弟弟一块儿坐在屋顶上，少年刚刚惹火了人，被楼下的父亲打了一顿，这会儿脸上终于有了契合氛围的泪水，他时不时会哼哼唧唧地哭几声，时不时又忘了不愉快的事，在扣着水泥板上的缝。习婉君把手机的手电筒功能打开，对着他的手照过去，看见他的指甲已经扣出血了也没阻止，就那么互不相干地静静看着。
习婉君自从学会了打架之后，就很少有人跟她动手，所以她面临的往往只是冷暴力，而眼前这位与她同父同母的亲弟弟则不同，他经常会遭到暴力毒打，这些毒打不但来源于外人和父母，有时候还来源于他这个姐姐，可是少年痛过就忘了，后天性的脑智发育障碍使他感知不到事物的好坏，也不会去检举自己所作所为的对错。
习婉君打开摄像头，闪光灯转瞬即逝，少年好奇地抬头看着她，看久了似乎忘记自己在看什么，表情渐渐的有点呆，习婉君在选择照片发送好友时，手指一顿，瞧了少年一眼，之后又取消了。
晚风中夹带着丝丝柔柔的鹅毛细雨，拂到皮肤上是一阵阵无情的冰凉，她用指腹拭去手机屏幕上的小水珠，转换成文字回复袁宇:“没睡，和我弟在屋顶上看星星，目送我爷爷。”
袁宇应该是看见消息了，只是没遭遇过这类事，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人，所以迟迟没有回复。
“姐姐!”少年出口从来都是大嗓门，习婉君以前总觉得他吵，现在却没有这种感觉，她在昏暗中仔细看着少年的神情，企图洞悉他内心里表达不出来的真实想法。
“姐姐!”
“你想说什么。”
“姐姐!”
“你心里有没有恨的人，最恨谁？”
“姐姐!哈哈哈!”
习婉君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微微一笑地摸着少年的脑袋:“没关系的，姐姐会早早地离开你，以后你见不着我，忘了就不会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