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无数个‘自己’泡在罐子里, 猛光感到头皮发麻，毛骨悚然。
这是东皇集团的什么秘密实验基地吗？这些东西是被“培育”出来的吗？
他不敢出声，也不敢动，他甚至连每一次呼吸都胆战心惊，生怕自己弄出什么动静“打扰”到那些泡在罐子里的东西。
而贺东延正站在通道中央看着他, 神色如常，似乎对这一切丝毫不感到惊讶。
“想必你也猜到了。”贺东延说, “这里就是你的出生地——你今年到底三十六岁还是三十二岁, 这并不重要，你是在大日蚀后被制造出来的，一出生就是成年形态，永远也不会衰老。”
“……”猛光摇着头，“你在说谎。”
他……他不是被“制造”出来的, 他不是那种从生产流水线上诞生的“东西”……
不可能是。
“我有没有说谎，你心知肚明。”贺东延说，“你和它们一样，也曾经被泡在某个罐子里。”
猛光慢慢地跪在地上, 沉默不语。
“在你之前所有的批次, 没有一个探测到觉醒迹象，就算启动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复制人而已，所以都被处理掉了。”
贺东延的声音像毒药一样一点一点蚕食着猛光的心智, 这些话猛光一句也不想听, 但他别无选择, 他知道贺东延说的都是真的, 这就是他一直想要寻找的“真相”。
“与你同一批次的系列一共制造了一千零二十四个，其中一千零二十三个都毫无反应，只有你破天荒地‘自我启动’了，因此被判断为‘疑似觉醒’——不是真正的觉醒，但有潜质。”
贺东延看着猛光，眼神中似乎有着一丝怜悯，但更多的是失望。
“所有人都对你寄予厚望，甚至连你的潜意识都感到了危机，一次又一次地把你拽进心灵幻境中，想通过各种暗示令你真正觉醒……”他叹了口气，“真可惜，你还是做不到——这不怪你，或许你的‘自我启动’纯粹是个巧合，或许从一开始你就不是命中注定的那一个。”
猛光抬起头，悲伤又困惑地望着面前的男人。
“你不是贺东延。”猛光的声音低沉嘶哑，“你只是看起来像他——你究竟是谁？”
“那是另一个故事了。”“贺东延”耸了耸肩，“你还是先担心你自己吧。”
“接下来我会怎样？”猛光问，“我也会被‘处理’掉吗？”
“当然不会了。”“贺东延”笑道，“你是绝无仅有的珍贵样本，东皇集团会好好研究你的。”
猛光低声说：“看起来东皇集团和大司命，并没有什么区别啊。”
“贺东延”不置可否，又对四周环视了一番，说：
“正如我刚才所说，我需要重新寻找一个有‘潜质’的‘容器’。虽然希望渺茫，但如果扩大备选基数的话，总还是有可能的——这个批次的制造数量是你那个批次的四倍，我对它们可是寄予厚望呢——”
“贺东延”话音刚落，突然警报声响起，黄色的警示灯沿着通道依次闪烁。
培养皿里的液体被排走，随着水位消退，连接在“猛光”们身上的管子和传感器自动脱落。
咔嚓——
培养皿全部打开了！
“猛光”们睁开了眼，他们当中有的双手撑地跪着呕吐，有的倒在地上不断抽搐，当他们逐渐适应周遭环境后，便陆续走出培养皿——刚刚“被启动”的他们肢体还不太协调，行走姿势有些怪异，速度也很慢，他们眼神呆滞，直勾勾地盯着正前方，也没有任何羞耻感，就这样一丝.不挂地光着脚走来走去。
他们的数量非常多，再加上他们的身躯魁梧健硕，于是在狭窄的通道里时不时地互相磕磕碰碰，但他们对彼此的存在也同样无动于衷，撞到了别人就换个方向继续走，直到再次撞到别人……就像一群沉默的机器人。
一开始他们的行动漫无目的，但当他们当中的一部分接近“贺东延”后，其他人就仿佛也感知到了什么似的，纷纷开始向同一个方向聚拢。
“看到了吗？”被“猛光”里三层外三层围住的“贺东延”一脸失望，“它们的肉体毫无瑕疵，这就是东皇集团的技术，从你那个批次开始就已经能够做到细胞层面的完美复制了——然而这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贺东延”突然把手伸进衣襟，抽出了一把枪，只见他随手把枪口对准了其中一个“猛光”的眉头！
“等，等一下！！——”猛光大叫。
贺东延没理会他，眼也不眨地扣下了扳机！
砰！——
枪声在偌大的实验室里回荡，那个“猛光”头部中枪，巨大的身躯后仰，扑通一声倒在地上没了动静，那双无神呆滞的眼依然睁着，死死地盯着不远处浑身颤抖的“本尊”。
跪在地上的猛光不可置信地望着那个男人——他手中的枪口还在冒烟——现在猛光无比确信眼前的“贺东延”是个冒牌货了：“为什么？！……为什么非要这么做？！……”
这个倒在地上死不瞑目的“他”才刚刚出生了几分钟，就这样被杀了。
或者说，被“处理”掉了。
“为什么？”
“贺东延”的眼睛空洞无神，没有丝毫情感。
“因为它们令我失望，所以我憎恨它们——它们就是一群长得像人的血肉傀儡，别说觉醒了，连疑似觉醒的迹象都没有，它们没有灵魂，看着这群行尸走肉我感到恶心。”
“贺东延”面无表情地说：“到目前为止那么多批次数以百万计的复制体里，只有你和本体产生了共鸣，我原以为你就是我要的那个‘奇迹’，可你偏偏又觉醒不了，我该怎么办？我能怎么办呢？”
他的话似乎对周围的“猛光”产生了影响，只见他们开始蹒跚地朝猛光逼近。
猛光下意识地站起来转身要逃，不料身后也是一堆自己的脸，他们哆哆嗦嗦地伸手在猛光身上抓来抓去，嘴里含糊不清地呢喃着：
“逃啊，快逃……”
“别待在这儿。”
“你会和我们一样……被处理掉的。”
“别被‘它’发现了……”
“……”
他们不但相貌和自己一模一样，连说话声音都毫无差别，唯一的不同就是他们光着身子，而猛光穿着衣服——哦还有，他们都散着头发，而猛光扎着丸子头。
“别，别碰我！”猛光吓得脸色铁青，手忙脚乱地想要推开他们，“走……走开！别过来！”
“他不是贺东延……”
“他在操纵你。”
“他接近你……是有目的的。”
“别相信他。”
“……”
猛光再也受不了了，大吼一声，用上蛮力，不顾一切地从人群中闯了出去。
这个鬼地方他一秒钟也不要多待，他只想离开这里。
他一口气不知道跑了多远，似乎那些“自己”没有再跟过来了，便弯下腰用双手撑着膝盖喘气。
这趟心灵之旅再不结束，他恐怕会被自己的潜意识弄疯。
他用力闭上眼，真心实意地祈祷再次睁开眼时，一切都恢复如常，没有大日蚀，没有东皇集团，没有诡谲的秘密实验基地，没有恐怖的复制人大军……
也没有那个令他不寒而栗的“贺东延”。
但猛光睁开眼后，映入视野的依然是那两道细细的红色光带勾勒出的通道。
除此之外，他还发现了一些新的东西。
通道似乎是一座悬在空中的桥，但两边没有任何围栏或扶手之类的东西。
猛光试着朝下方望去。
通道的下方约莫三十米处，是个巨大的坑。
确切地说，是尸坑。
不计其数的“他”被扔进坑里，尸体堆积如山，漫山遍野，说不清究竟有多少。
猛光又抬头望去，几个直径大概十几米的管道正源源不断地抛下更多的尸体，全都是“贺东延”口中那些“没有灵魂”、“无法觉醒”的“血肉傀儡”——他们以某种方式被杀死后，成批成批地被遗弃在这里。
无数机械臂忙碌着，从尸堆里挑选品相合格的个体，扔进搅拌机里碾碎，经过液化、过滤、提纯、稀释、勾兑等一系列流水线操作后，这些尸体会被转化成透明的培养液，再通过密密麻麻的管道被输送到那些罐子里，供下一个批次的“他”使用。
所有这一切都已经实现了全自动化，智能、整洁、高效而且安静，就像一个巨大的无人屠宰场。
猛光开始干呕，但什么也没吐出来。
“这样的真相，大概和你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吧？”
熟悉的声音，陌生的语气。
猛光腮帮抽动了几下，突然他眼中凶光一闪，飞快地伸手掐住了对方的脖子！
虽然没有光明之力，但他仅凭臂力就把“贺东延”举了起来，猛光大口大口地喘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的心脏从来没有跳得这么快过。
“没错，就是这样——让自己的愤怒彻底发泄出来。”双脚离地的“贺东延”神情依然轻松自若，“这个世界需要你的另一个人格，不要再继续压制他了。”
猛光咬着牙，慢慢地说：“那不是真正的我。”
“哦，你错了，你完全错了。”“贺东延”笑道，“所谓的‘第二人格’才是你的本性，你的‘主人格’原本只是伪装而已……你在人类的世界里待的时间太长，与‘那个人’的亲密关系，令你忘了自己的真正身份。”
“……”
“与少司命还有大司命交手时，你产生了‘疑似觉醒’迹象，但当时你的第二人格还觉醒得不够彻底，受到了主人格的牵制，所以你还会对‘他’念念不忘。”“贺东延”继续说。
“我知道你不是真正的贺东延，别再激怒我——不然我真的会杀了你，然后毁掉你苦心经营的一切。”
说这话的时候，猛光的眼瞳是红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