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炎没料到樊自在会这样说, 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应对才好。
“你天性善良，与世无争，我很欣赏这些特质。”
樊自在放缓语气。
“但是赫炎，很多时候, 置身事外，永远保持中立是不可能的。”
赫炎沉默不语。
“坏事总会发生, 它们不会关心你的态度和立场, 总会找上你，带给你痛苦——在这一点上，造物主、高等智慧生物，或者一只昆虫，一棵树, 并没有什么区别。”
樊自在望着下面的流水线，对赫炎说：
“看看那些人类，他们正处于文明崩溃后的黑暗时代，平均寿命只有五十来岁, 在贫困、混乱和颓败的泥潭中挣扎, 赐予他们光和热的太阳几近熄灭，月亮的怜悯不再，它的造物正在腐化和吞噬一切, 而星星却沉默依旧, 无动于衷。”
“造物主们自顾不暇, 人类已被遗弃, 但他们依然可以选择，选择以什么姿态在这个黑暗时代生存——有人躲进南梦宫沉溺虚幻，有人加入司命饮鸩止渴，还有人在黑市起早贪黑，时值乱世，众生百态，不过如此。”
赫炎说：“可是，无论怎么选择，终焉降临之日，他们的结局都是一样的，所以这一切的意义是什么呢？”
樊自在回头，望着他的侄子，笑道：
“这就是我们必须做出选择的原因——让这一切变得有意义。”
赫炎：“……”
樊自在说：“我接下来要说的话，非常重要，不仅仅是长辈对晚辈的劝解，还是一位造物主对另一位造物主的结盟提议。”
赫炎印象中的樊自在，总是从容淡定，随和平静的样子，他很少见到樊自在这么严肃，一听这话，赶紧站了起来，他安装着义肢的那条腿不太方便，手杖又摆在一边，便用手扶着墙，歪着身子站着。
樊自在开口道：
“作为造物主，我们的选择可以决定世界的命运，这不仅是权力，也是责任。”
“我们创造了无数世界，如今它们毁灭的速度远大于新世界诞生的速度。”
“宇宙正在迅速衰败，每放弃一个世界，就是把宇宙的一部分交给我们的敌人。”
“如果我们听而任之，不是自己创造的世界就置之不理，那么总有一天，这个宇宙会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地。”
“当没有世界能够为我们提供庇护时，我们的流浪也就真的，彻底结束了。”
樊自在看着呆若木鸡的赫炎，平静地说：
“作为异界访客，我在三十年前就做出了选择，如果这意味着我要与月神为敌，那就这样吧。”
“现在，赫炎，我亲爱的侄儿，在这个世界逗留了上千年的你，也该做出你的选择了。”
“和我一起帮助东皇太一和星曜拯救这个世界，或者坐视不理准备再次流浪，完全取决于你，无论你做出什么决定，我这个做叔叔的都会理解的——不过……”
樊自在笑眯眯地说：
“丑话说在前头，要是你打算妨碍我，或者站在月神那边跟我作对……”
赫炎开始瑟瑟发抖。
“可别怪我这个做叔叔的不讲情面哦，别说是你，就算是你父亲，站错边的话……”
樊自在收起笑：“一样会被我杀掉的。”
说完樊自在朝门口走去：“我该走了，请好好考虑一下——不用送我，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见樊自在要离开，赫炎忙叫道：“樊叔叔！那，那蓝物质……？”
樊自在停下脚步：“我手里还有一些从异魔之核中提取的蓝物质，如果只保留维持我的身体机能最低限度所需，把我体内其余的蓝物质都给雷隐的话，足够令他恢复绝大部分机能。”
赫炎皱着眉说：“蓝物质储量太低的话，万一遇到个什么意外情况，你可能会……叔叔你可能会死的！”
樊自在倒是不以为然：“我这种级别的造物主，无论去到谁的世界，都会引起对方的警惕，毕竟只要我愿意，侵占其他造物主的世界，是很容易的事……这也是一开始东皇太一他们对我颇为忌惮的原因。”
他站在门边，双手插兜，看着赫炎：“当时大日蚀还没有发生，为了表示善意，让他们放下戒心，我跟他们达成了协议：只要允许我进入这个世界，我就接受基础访客权限。”
赫炎愣住了。
通常情况下，访客权限决定了造物主在其他世界里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这是一个极其复杂、包含了几十万条细则、涵盖方方面面所有巨细无一遗漏的协议。
毕竟造物主之间谈论的，可是一整个世界。
而基础访客权限在此基础上，加上了更多的限制，其中最重要的一条——
是不能主动攻击，就算受到攻击，也只能防御。
这一条直接杜绝了访客对主人造成威胁的一切可能，象征着访客对主人的绝对遵从。
所以樊自在在下层区待了将近三十年，从没有任何人见他和谁动过手，打架都是雷隐的事，毕竟雷隐不受基础访客权限约束，虽然他叫樊自在老板，对樊自在言听计从，但实际上雷隐在这个世界的权限比樊自在要高。
要不是雷隐被强制停机，眼看就要被猛光摧毁，樊自在也不会插手他们的战斗。即使面对暴走的东皇太一容器，樊自在也没有主动攻击，全靠防御化解猛光的阳炎炮并将其制服，确实符合基础访客权限的要求。
可是，樊自在……为什么宁愿接受基础访客权限，也非要留在这个世界不可呢？
“为什么？”赫炎忍不住问道，“我流落到此是因为我没得选，这是距离奥林帕斯最近的世界，我当时身受重伤，必须尽快得到其他造物主的庇护，可你……”
“雷隐当时也受了很重的伤。”樊自在淡淡地说，“和你一样，不及时得到其他造物主的庇护，用蓝物质修复他受损的核心，他就会死。”
“但是——”
“你是我的侄儿，所以我也没必要对你隐瞒什么——我必须留在这个世界，确实还有其他原因。”
樊自在说。
“我来这里，是要寻找一件东西。”
赫炎“啊”了一声，了然于心。
“你不问问我要找的是什么吗？我亲爱的小炎炎？”樊自在逗他。
这个叔叔一会亲切和蔼，一会不怒而威，刚刚一句话吓得他瑟瑟发抖，紧接着又跟他开玩笑，赫炎不禁有些气结，嘟哝道：“问，问了又怎样，反正你也不会告诉我。”
“啊呀，别这么严肃嘛。”樊自在笑道，“局势虽然危急，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我之所以要那么多蓝物质，就是想尽可能恢复雷隐的战斗力，如果他能弄出第三形态，我们的胜算可是会大大提升的——别说第三形态了，哪怕第二形态也行呀，但我现在手里的蓝物质，加上我体内剩下的那点，也就刚刚够把他修好，让他重新能动起来而已，战斗力连第一形态都达不到……不过别担心，我会另外想办法的。”
“樊叔叔……”赫炎欲言又止。
“我刚刚的提议，并不是在说笑。”樊自在忽然又认真地说，“请你务必仔细考虑。”
见赫炎点了点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樊自在也不再难为他，打算离开——
“赫炎。”
“啊？……是！”赫炎吓了一跳。
“麻烦开一下门。”
“啊？……哦哦哦！”赫炎连忙取消了隐私模式，室内光线恢复正常，门上的锁也咔哒一声打开了。
樊自在看了赫炎一眼，伸出手指在自己脑袋上轻轻点了两下，然后转身离开了。
地下工厂外，钢拳躯体爆炸产生的大坑旁，依然聚集着不少人，七嘴八舌的议论着，见樊自在回来了，顿时安静下来。
“我把他的记忆模块取出来交给赫先生了，他会妥善处置的，没事了，大家散了吧。”樊自在说。
众人听罢，悻悻散去，樊自在正要往体育馆外走，突然身后有人叫他：
“樊叔——樊先生！……请等一下！”
樊自在驻足回头，只见赫炎杵着手杖，一瘸一拐地朝他这边追过来，半途脚下还被绊了一下，差点摔倒，他来到樊自在跟前，拉起他的手，然后往樊自在的手心里塞了个东西。
“两百单位的蓝物质，我现在手上只有这么多，先拿去给雷大哥用吧，这样你就可以不必动用自己体内的蓝物质了。”赫炎急切地说，“其余的存放在别的地方，我回头把它们全取出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