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东延从一开始就觉得湘南君这个人有点问题,而且并非只有他才有这种想法。
起初大家都觉得湘南君无非就是个失败的企业家, 虽然娶了太一城元老级政要叶澜青的女儿、现任——或者说前任太一城议长叶媖为妻, 但这对他的生意并没有什么帮助。
身为湘水集团的掌门人, 湘南君沉迷古装, 喜欢附庸风雅, 醉心上层区精英小圈子的各种派对, 面对东皇集团的强力竞争, 公司业务每况愈下。
他的世界就如他居住的湘水庄园一样,破败而阴暗,昔日光鲜不再,却并不妨碍他孤芳自赏。
湘南君和叶媖——也就是湘君和湘夫人,他们的结合是政商联姻的产物,代表着“后大日蚀时代”太一城上层区的“权力再平衡”,本身并没有什么感情基础。
叶媖或许是真的很喜欢湘南君, 她不止一次向贺东延流露出了这个意思, 同时还因为湘南君对她态度冷淡而深感落寞,叶媖很清楚湘南君和宋敏暗通款曲已久,甚至已经公开成双入对, 看着两人如影随形,自己也只能黯然神伤而已。
各种信息表明, 宋敏接近湘南君,是为了利用他的资源和影响力, 为月光疫苗铺路。然而随着两边数次对峙, 贺东延等人发现, 湘南君对于异魔,似乎还有别的用处。
在湘水庄园,宋敏被赫炎一击穿颅,异魔核心被毁,差点当场死掉,是湘南君给了她新的异魔核心,让她起死回生。
第二次异魔危机爆发后,湘水集团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但宋敏依然时时刻刻把湘南君带在身边。
甚至直到刚才,当宋敏奉“主人”之命前来阻挠降神计划时,湘南君还是和她黏在一起。
湘南君果真是宋敏的工具人,旨在当她遭受重创时,为她提供新的异魔核心,好让她续命么?
他们可能低估了湘南君,这个所谓的“工具人”恐怕从一开始就是个幌子。
现在的湘南君,确实看起来和先前完全不同了——并不是说他的外表:他穿着玄黑镶金仿古长袍,还是歪歪斜斜站不直,一副放浪形骸公子哥的模样。
所谓的不同,是指气场。
褚先生不用说了,作为战斗力最强的东皇太一护法神,绝对是高手;猛光虽然已经完成人格分离,不再拥有神化形态,但作为曾经的神之容器,实力远在极光武士之上。
但现在,他们都感受到了湘南君带来的压迫感,没错,是压迫感,很难想象一个任由他人摆布,成天浑浑噩噩的“工具人”光是站在几十米开外,就能让他们背上发凉,额角生汗。
淮先生不擅打斗,但他毕竟也是护法神,对方曾经是人类,之后被改造成异魔,还与山鬼这样的顶级异魔存在“特殊联系”,个中蹊跷,自然逃不过他的眼睛。
贺东延虽然是星曜的思念体转生,但平时的他就是个没有任何超能力的普通人类,然而身为极光猎人,多年的实战经验告诉他,眼前的湘南君,绝对不是什么易与之辈。
况且,赫炎留下的微型防御塔,始终处于高度警戒状态,贺东延甚至能感到它们的“不安”——毕竟它们是赫炎机械手杖的一部分,而赫炎的机械手杖,才是火神的本体。
“刚才的黑暗领域,是你展开的?”褚先生问。
“嗯。”湘南君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湘南君,你到底是什么人?”褚先生又问。
湘南君抬起眼皮,阴森森地瞥了褚先生一眼:“你的问题很多……还是让她来回答你吧。”
说完摇摇晃晃地转过身。
众人看清了他的背影,不禁大吃一惊。
贺东延刚才还在想湘南君总是和宋敏黏在一起,现在他可亲眼见到了这一幕:
湘南君确实和宋敏“黏”在了一起。
两人的躯体已经互相融合,宋敏背靠着湘南君,裸着仅存的上半身,只有颈部和一只手臂能够活动,看起来就像一对畸形的连体人。
这实在是太恶心了。
见贺东延、猛光、褚先生和淮先生脸色难看,宋敏笑了:
“你们这都是什么表情,你们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也对自己的处境一无所知。”
“既然是这样,不如给我们点提示?”褚先生说,“费了那么大劲,来到天神实验室,该不会就是为了让我们观看畸形秀吧?”
“畸形?”宋敏大笑,身体异魔化的她已经不再是原来那个金发碧眼的美人,而是一个浑身覆盖着黑色脉络的丑陋怪物,尽管她的脸部轮廓保留了原先的精致,但此时的她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人联想到任何与“美”有关的事物。
“你们什么都不懂,真是可悲。”宋敏笑道,“这是最完美的存在,他的黑暗领域比你们迄今为止见过的任何异魔都要强,是主人创造的终极生物。”
“你们以为主人精心布局,让人类接受月光疫苗的目的是什么?就为了把他们变成魇,让异魔在大街小巷上闲逛吗?”
宋敏脸上和身上的黑色脉络开始向她的“宿主”,也就是湘南君身上蔓延,黑水滴在地上,触须从中伸出,攀上湘南君的腿,逐渐裹住了他的身体。
“第二次异魔危机,既不是‘目的’也不是‘结果’……人类的血肉被转化后,即可为我们所用……”
猛光急了,眼中金光一闪,耀斑发动,但耀斑并没有投射在宋敏和湘南君身上,而是被黑暗领域阻挡,耀斑引爆,在那层暗紫色的半透明镜面上激起波纹状涟漪,没能造成任何伤害。
宋敏哈哈大笑,她背后的湘南君也跟着笑,一男一女两个声音叠在一起,有着说不出的阴阳怪气。
“没用的,猛光!你已经不再是神之容器了!现在的你不过是个稍微强一点的极光武士罢了,我们现在就可以杀了你!”
黑水的范围不断扩大,触须沿着残桓断壁迅速攀爬,转眼间天神实验室核心区的三分之一已经被漫无边际的黑暗侵蚀,不计其数的眼球在天神实验室的球形穹顶上闪烁发光。
“虽然第二次异魔危机的规模不如预期,但太一城上层区的三百万人,作为养料也足够了……等把你们收拾掉,这个世界上剩下的十几亿人,一个也逃不掉。”
赫炎的微型防御塔再次射出红光——
“还想用这种手段对付我吗?!”宋敏叫道,“你们这些异乡人,真是太碍眼了!”
黑暗领域展开,红光被阻挡,赫炎的微型防御塔开始变形分解,切换形态后进一步加大能量输出,但那层黑暗领域却纹丝不动,毫无溃散迹象。
褚先生和猛光见状也开始催发各自的光明之力,阳炎核逐次分裂,六十四倍和十六倍阳炎炮呼啸而出,却依然撼动不了宋敏和湘南君的黑暗领域!
“你们怎么还不明白呢?”
“太一城上层区里,那些被转化为魇和异魔的人类,已经全部在这里了。”
“他们的灵魂和躯壳,已经通过月光疫苗被‘主人’彻底转化,现在正通过东皇塔,源源不断地朝地下渗透……最终的目的地,就是这个天神实验室。”
触须和眼球的数量越来越多,它们的规模大得惊人,犹如一团新的“暗云”,意图将整个天神实验室吞噬。
“别让它们接近主神!!”淮先生叫道。
“你终于明白了,淮先生,但也未免太迟了吧?”
宋敏和湘南君放声狂笑。
“我们佯装被击败,就是为了让你们继续进行降神计划——现在已经开始核心移植了吧?要是东皇太一的天神核心被污染的话……会怎样呢?”
“逐夜!!”
褚先生一咬牙,撤销了六十四倍阳炎炮,转而展开了一个巨大无比的球形护罩,将四个人连同身后正在进行核心移植的东皇太一残骸全部囊括其中。
“啧啧,居然凭一己之力在这里弄了个小型太阳护罩,褚先生果然厉害。”
宋敏抬起她仅剩的那只手臂,摇了摇手指。
“但是,这也只能给你们多争取一点时间罢了……赫炎和雷隐正在死守下层区的军事安全区,没法过来救你们,无论你们怎么负隅顽抗,也是没有用的!”
“还有多久?”褚先生问,“核心移植还需要多长时间?”
“六分钟!”淮先生答道。
“让他们先走!”褚先生说,“猛先生已经是人类了,这不关他的事,让他带着贺先生离开这里!”
“想逃?”宋敏和湘南君冷笑一声,“贺东延就是星曜,东君不知道,我们可是清楚得很——东皇太一复活后会触发约定时刻,太阳和星星你们一个也别想跑!”
贺东延正要说些什么,淮先生不由分说,拉着他匆匆走向控制台的另一侧,猛光还想和褚先生一起维持光明护盾,被褚先生吼了一通,只好跟了过来。
隔着光明领域,宋敏和湘南君看得分明,两人倒也不急,开始将无穷无尽的触须、眼球和黑水吸收进体内。
太一城上层区的三百万人,成了第二次异魔危机的牺牲品,他们的灵魂和身体化作“养料”,被源源不断地提供给了这个“完美的终极生物”。
黑暗领域的能量强度开始飙升,褚先生勉力维持光明护盾,嘴角已经渗出血丝。
触须和血肉蔓藤在宋敏和湘南君身旁聚集,很快便形成了三个巨大的“茧”,它们各自以不同的频率膨胀收缩,内部的橙色光芒也随之忽明忽暗。
“听到了吗?这是呼吸和心跳,来自新的生命哦。”
宋敏和湘南君在那个三个“茧”的周围来回走动,两人都是一脸兴奋,眼含期待。
“贺先生,猛先生,这是天神实验室的紧急逃生舱,快进去。”淮先生在控制面板上输入一串指令,调来了两个长三米,直径两米,层层严密防护的圆柱形舱体,上面有着东皇集团的标志。
贺东延朝远处的东皇太一残骸望了一眼,又看着淮先生:“约定时刻就要触发了,我们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你……你和褚先生怎么办?黑光他又会怎样?”
三个“茧”突然出现裂缝,喷出一股股浓黑如墨的黏液,随后它们顶部开启,里面似乎有东西隐隐在动。
“天神核心移植一旦开始就无法中止,我们低估了山鬼和湘君。”淮先生低声说,“不要争了,没人比我更想看到降神计划完成,但现在必须让你们活下来,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
“淮先生……”连猛光都听出了淮先生话里的决绝之意,“我……”
“我可以觉醒,星曜会出来帮忙,当初大司命就是这样被干掉的。”眼看成功近在咫尺,局势却突然急转直下,贺东延实在无法接受,“觉醒后的星曜是无敌的,我的一切愿望他都能实现,不是吗?!”
淮先生打开逃生舱门,不由分说就把贺东延往里推:“你不能保证每次星曜都能来救场,你也没法保证星耀实现的,一定是‘你的愿望’。”
淮先生盯着贺东延,黑暗领域的光已经将他们的半张脸映成了暗紫色:“如果月神侵蚀东皇太一的残骸后,又控制了尚未完全觉醒的你,那就全完了!明白了吗?”
贺东延:“……”
“着急走人?不来和‘老朋友’叙叙旧吗?”宋敏和湘南君的声音阴恻恻地响起。
贺东延和猛光扭头一看,不约而同地骂了一声“操”。
三个“茧”里,分别“孵化”出了三个人型生物——还真是他们的“老朋友”。
一个男人,一个女人,还有一个少年。
他们全都赤身裸体,像是刚从黑色黏液里捞出来的一样。
不是别人,正是之前在下层区的轮番恶战中,被他们干掉的大司命、少司命和洛神。
奇怪的是,这三个“死而复生”的异魔,此刻都是面无表情,直勾勾地盯着他们看个不停,似乎完全不认识他们的样子。
“哦,别担心,虽然说是你们的‘老朋友’,但他们并不是之前和你们交过手的那几个。”宋敏和湘南君笑道,“他们是主人利用上层区提供的‘材料’……新造出来的——别大惊小怪,你们能在这个实验室里培育那么多东皇太一的复制体,我们当然也可以啊。”
贺东延和猛光:“……”
“大司命能操纵生命,这相当于造物主控制红物质的能力。”宋敏在湘南君耳边呢喃,“你还在等什么,吃了他。”
湘南君点了点头,他的嘴毫无征兆地裂成四瓣,一下子咬掉了大司命的半个脑袋!
刚“出生”的大司命,转眼间就成了湘南君的食物,他的无头身躯随即分解为触须和各种无法辨认的异魔组织,那颗橙色的异魔核心被吸收进湘南君体内。
吞噬了大司命的湘南君,似乎也随之继承了他“控制生命”的能力,吸收触须、眼球和黑水的速度明显加快,而他的黑暗领域也愈发强大。
“少司命能操纵能量,这相当于造物主控制蓝物质的能力。”宋敏又对湘南君说,“你明白我的意思。”
湘南君又张开他的血盆怪口,吃掉了少司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