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之后，非明不再熏香，躺在床上养病，也不再练琴。
大夫给的诊断是天生体弱，是个中途夭折的命，能活到现在就是上天保佑了，接下来还能活几年全看天意。
原话当然不是这么说的，文绉绉又委婉，但意思就是这么个意思，以至于现在谁看她都是一副怜悯的模样，好像她下一秒就要断气了似的。
非明倒是不生气，只是觉得这波稳了，姬无夜到时候对她的戒心必然进一步降低，动手又多了几分把握。
雀阁是一座精致华美的鸟笼，对外是重重利刃，对内是坚不可摧。
这样的一座笼子，里面关着的自然也是鸟雀，她是，白凤墨鸦也是。
白凤与弄玉，未见人，先识音，他听见弄玉对自由的渴望，引申而来的却是自己的欲*望。弄玉的心是自由的，从来无需再多渴求，渴求自由的那个人是白凤，也是墨鸦。
白凤关注弄玉，是因为他们境地相似，他被她所吸引，于是想要救她出去——他救她，更是救自己。
可弄玉从来都不是被关在姬无夜鸟笼里的小黄莺，她是自己走进来的毒蛇，伪装的柔弱，嘴里藏着毒牙，想要一口咬死人的。
自那日之后，非明终日躺在床上，再不碰琴，只叫人给她寻了管笛子，兴起之时随意吹奏，像是夏夜里的一阵凉风，随心所欲，平和从容，不带半点情绪。
白凤常常来看她一眼就走，像是对她的身体放心不下，又或者是那日昏迷的场景叫他记忆深刻，总免不了挂在心上。
她前途堪忧，他自身恰好也正是对前路最迷茫的时候。
他并不懂音律，但在这样的府邸里听见这样平和的音乐，却叫人周身都安宁下来，连烦躁也一并抚平了。
非明想吹便吹了，也不在乎是否有人听见，弄玉残留的意识自那日起就蛰伏下来，最后一点意识留着等待姬无夜的末路，已没有心力分给白凤。
事实上，和她相知相许的那个少年早已死去，她的死让凤凰涅槃，燃烧殆尽的便是最初的自己。
如今的白凤是迷茫而失意的白凤，他一日日在阁楼边听着曲子，只盼能得到这心灵片刻的宁静。
对于这病弱体虚的绝色琴师或许是有怜惜的，但绝不会是爱意。
除了白凤，墨鸦也偶尔会来听上一阵子。
只是他来的时候夜色更深更沉更寒冷，他孤身而来，不会夜夜相候，身上是比白凤更重的血腥气。
他更冷静更强大，心智更加坚定，听曲子，从来不会多沉迷。
但他的软肋，是白凤。
又过了几日，非明总算“病愈”，可以下床走动。
白日里还是偶尔练练琴，更多的还是专注于积蓄体力，让身体渐渐好转。
脸色慢慢红润，相应的，内里便逐渐衰败，她已没有了多少时日，必须要尽快见到姬无夜才行。
终于有一日，侍女进门禀告她，让她做好准备，将军明日召见她。
非明慢慢弯起眼，露出一个柔柔的笑意，温顺地应道：“是，我知道了。”
为了这一天，她忍得太久了——女神上一次吃这样的苦头，还是成为叶婧衣，忍受那不时发作的三阴绝脉之体。
她伸手描眉——姬无夜给雀阁的待遇是很高的，衣食住行样样上等，便连这些眉黛口脂，都是价值千金。
细细的浅淡眉毛在她手下加深了颜色，显出完整纤细的眉型，提升了整个人的精神气。
蔷薇色的口脂艳丽却不会显得咄咄逼人，被她一点点染到唇上，掩盖了过于苍白的唇色。
胭脂淡扫，衬出少女该有的气色与活力，配上珠玉琳琅，翡翠玛瑙，又加上侍女们送来的紫红色内衫，她看起来就像明日便要出嫁——去给大户人家做妾的那种嫁法。
心中嗤笑，非明的面容神情仍旧是温柔如水的，看上去像只被完全驯服的金丝雀，没有半点脾气。
宫灯里的烛火微微晃动，爆出一声轻响——
她心中一动，回首看去，夜色中只有一片溶溶月色，和屋顶上方终于被点燃的明灯散发出的光辉融在一起。
女子并未在意，回过头来，继续对着镜子打量自己的妆容，手里拿着一根碧色的铜簪在发间比划，似乎想找个合适的位置。
“你，想不想离开这里？”
温润的声音如冷玉，冷不丁的在这间房中响起。
非明仿佛被吓了一跳，侧过脸时，眉心微蹙，面色难掩仓皇。
立在她身后的少年容色十分清秀俊朗，线条是少年人独有的柔和，尚且还带了几分稚气，只一双眼睛显得比同龄人沧桑几分，叫人辨不清他真实的年龄。
紫发，白衣，配甲，右肩上饰着纯白的翎羽，是装饰也是杀人利器。
白凤。
看她久不说话，对方还以为她是被突然出现的自己和莫名其妙的一句话给吓到了，有些不自在地撇过眼，低声说：“每一次雀阁上的明灯被点亮，都会有人离去，这样的过程一直在重复着，不会有人能永远待在这里。”
而过往那些主人的下场，不必说她也知道。
非明的手指轻颤了一下，她眉宇间更添了一层哀愁，如一束雨落枝头，将绽未绽的梨花，轻声诉说着：“可我这样的身体，又能走到哪里去呢？我不如大人这样，有一双能够搏击天空的翅膀，再大的风雨也不能阻止您的飞翔。我只能在这闺阁深处，苟延残喘，出了这门，又能走得了几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