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明对“四大名捕”的了解并不多,以前只隐约知道他们四个人在外的名号。直到跟着铁手上京,才了解了包括他自己在内四个人的性格武功事迹等诸多特点,在心里勾勒出他们大致的形象。
——无情是让她印象最深刻的那一个。
或许是因为目前她自己的残疾,所以对于同样身体有所缺憾,却能够不被黑暗吞噬,依然可以顽强地走出另一条路来的人,抱有无法言喻的敬佩。
她欣赏他们璀璨的灵魂,仿佛是从内散发出光芒。
无情正是这样的人。
便如眼前所感,他少时为仇家所害,全家上下除他以外无一幸免,而即使是被诸葛神侯救出,他的双腿也彻底废了,从此不良于行,一生只能坐在轮椅上。甚至因为这样的身体,他无法修习高深的内力,不知未来该如何报此大仇!
非明突然失去光明,被告知一生无法重见阳光,尚且从容,不见歇斯底里。那是因为她知道眼前一切都不过是暂时的考验,只需要耐心等待几十年,下一具或者下下一具身体总会有健全的。
而对于那些被人从蝙蝠岛救下来的姑娘,对于花满楼,对于无情来说,这样的缺憾会伴随他们一辈子。
从生到死,再没有任何希望。
无情却能从这样的境地里挣扎着起来,没有了腿,他还有比任何人都要灵巧的手,内力不足,那就用暗器来补全。天下论制作暗器的手艺,他或许不是第一等,但论起使用暗器的功夫,便是靠暗器起家的唐门也不及他。
尤其是,别人的暗器上总免不了淬毒,他却从来不屑于如此。
虽然非明对暗器淬毒与否持保留意见,但观此人行事,确实有君子风范,结合他的遭遇来看,就尤为难得了。
秋日的风吹过,带着两位来人身上的气息涌入她鼻尖。
非明能够清晰地闻到甜蜜的枫糖味,还有清香的莲子糕的味道,他们两人身上沾染的更多复杂的食物气味汇聚成热闹的市井,让人完全可以想象到外面街道上人来人往的场景。
但这样的味道里,更加不容错辨的,是来自于轮椅的木质混合着精铁独特的肃杀气息。
两个人,坐在轮椅上的是无情,而无情不良于行,身边常伴着四位剑童,此刻在他身边站着的,应该就是四位剑童之一了。
青年有礼地唤她:“沐姑娘。”然后直奔主题,说明了他的来意。
“铁手近来一直在为蝙蝠岛一案的后续奔波,事务繁忙。见了姑娘的信之后,他很是支持,却苦于无法脱身,便由我来替他走一趟。”
非明轻声细语的:“这本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不过就是写信提前说一声,何必劳烦您跑一趟?”
无情咳了一声,他似乎是有些病了,许是最近天寒没有及时保暖的缘故,又或者是他身体本来就不太好,咳嗽之后的呼吸有些急促。
略缓了缓,他开口道:“事实上,姑娘信上说的速成班给了我们一些启发。近年里有不少案件的受害人,多是女子和孩童,无家可归,六扇门无法一一安排妥当,姑娘这个法子,倒是让他们未来能有一技之长,多少可以养活自己,若是这件事情做好了,也算是功德一件。”
“我这次来,就是希望能与姑娘商量其中具体的细节,希望能够早日拿出一份章程来。”
非明想了想,说:“此事未必能成,具体学些什么,学多长时间,如何安排课程,还有执教的老师,个人天赋等,恐怕都需要一一实践。不如先选一部分自愿报名的人,来做尝试,再慢慢改进推广可好?”
“若是成功了,甚至也不拘于这些案件的受害者,这天底下的可怜人太多了。”
无情不料她竟能想的如此长远,震惊片刻,道:“姑娘说的是,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决不能操之过急。”
非明点了点头,“盛公子请随我来吧……只是这地方没有书房,只能委屈公子来我房里详谈了。”
跟铁手走了一路,她才知道铁手本名铁游夏,无情大名盛崖余,想想她当初和楚留香还琢磨着铁手不姓铁该姓什么,也真是好笑。
无情温声道:“是在下打扰了,何来委屈?说起来也是铁手当初考虑不周,没有让人留下一间书房。”
“一群瞎子,留书房也没什么用处,只是没料到还有待客的机会罢了。”
说实话,跟这位姑娘见面,若是她不主动提及,旁人很难意识到她看不见的事实。无论是开口便准确地猜到他的身份,还是如今这样毫无阻碍地行走,目盲都好似对她没有任何影响。
只是她再也无法一个人看书了。
无情心里不由得生出些许遗憾来,恰如任何人见到断腿的他,见到颈骨折断的狄飞惊,见到一身病骨强撑不死的苏梦枕,都会理所当然地生出遗憾与惋惜。
无论是天妒英才还是人生难圆,人们望见他们如今的风采,依稀能想象出他们病愈之后又该是何等风姿,回头再看现实,便忍不住一声叹息。
但无情想到自己,再想起铁手所说的,这位姑娘杀出地牢手刃仇人的事迹,又觉得实在没有必要惋惜。
命运将他们毫不留情地打入尘埃里,他们却也要从泥地里拼命挣扎出来,过程也许狰狞狼狈,但最终的结果却一定不会比任何人差!
无情眼睫轻颤,转移了话题:“说起来,我看今日几位姑娘面前都有一架琴,可是诸位自己做的?”
“不过是些雕虫小技。时间紧凑,材料简陋,实在入不得公子的眼。”
于是他便明白了这些琴出自何人之手,赞道:“姑娘自谦了,想不到姑娘琴艺无双,连制琴的手艺也极好。”无情虽然没有近距离仔细观察过这些琴,但能够在这样短时间里做出这么多琴,想必技艺一定非常娴熟。
只是他没办法想象,她耗费了精力去学习这些对武林人士来说没多大用处的东西,背后又没有家族资源支持,是如何弹出这样美妙的琴音,又如何在岛上亲自打败并且杀死原随云的?
难道真有人天才到这个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