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细细密密又下着小雨,第一场秋雨过后,天气转凉,一日比一日更冷。风吹过时,已经无法带给人舒适的沁凉感,而是让人打哆嗦的寒意。
“叩叩”,红色实木的大门被人轻轻叩响。
门后有人应了一声,紧接着是急匆匆的脚步声,门被人从里面打开,发出“嘎吱”的响动,看门人问了一句:“是哪位啊?”顺势抬头望去。
青色的石板地,浅灰色的天空,无人的街道,昏暗的光线,以及门口伫立的石狮,构成了一幅色彩清冷的画面。而在这些冷色调中,有人身着白色素衣,手执红伞,似这天地间唯一一抹亮色。
白衣颜色惊人的惨淡,红伞却艳的惊心动魄,女子皮肤瓷白,连蒙眼的绸带和乌发上的缎带也是白的不掺半点杂色。乍一看上去美是美,可美的近乎不详,仿佛正打算去给人送葬。
——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随时准备送你一程的鬼魂。
那种直觉性的凄艳感让人瞬间从美色里挣脱出来,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女子开口回答,声音沙哑却轻柔,很和气地回答他:“在下明非,前来拜访贵府主人,烦请通报。”
这女子看着就觉得来历不凡,令人不敢造次,门人没敢多问,很快就回去报信,不多时就请她进来。
从门外走到正堂虽然没几步路,但女子却走的很稳当,看不见东西对她好像没什么影响,轻松跨过门槛,对上屋内待客的男女主人,“目光”直直地盯住了左边的那一位。
她开口问:“阁下可是郭渡?”
男人脸上露出些微的疑惑之色,还是回答道:“正是在下,不知道这位明姑娘所来是为了何事?”
女子唇边漾起浅浅的笑意,“我记得,阁下几年前曾去过蝙蝠岛?”
郭渡脸色顿时大变,不悦道:“此事六扇门早已经结案,姑娘又提这些旧事做什么?!若是为此而来,请恕我夫妇二人不便招待!”
非明脸色不变,依旧笑着缓缓道:“不巧,在下正是当年蝙蝠岛上的女子。”她摸上自己的眼睛,叹息,“这双眼睛,就是在原随云手下瞎的。”
“大仇虽报,可还有些个人私怨。”
“郭渡,我是来找你讨账的。”
郭渡脸色阴晴不定,“我可不记得自己欠过你什么账!”
自蝙蝠岛一案之后,谁不知道蝙蝠岛上的情形?谁不知道蝙蝠岛上眼瞎的姑娘意味着什么?
他夫人咬牙瞪着对面的白衣女子,冷冷看了自己夫君一眼,却是道:“还不把这胡言乱语的人赶出去!”
非明冷笑一声,“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二位实在般配!”
话音方起,她已经持伞飞身而来,只是须臾之间,没人看清她的什么动作,也没人能在她的招式下闪躲开。
刹那间,血光迸溅!
随着她“般配”二字说完,郭渡的呼吸也骤然停止,只留下他额头一个血洞,被圆钝的伞尖穿透,然后被人冷冷的抽离。
血迹过了片刻才流下,而生命早已终止。
他夫人完全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是瞪圆了眼睛,过了好久才发出一声悲戚的惊叫!
“啊!!夫君!”
而非明只淡淡一笑,又恢复了来时平静淡然的模样,轻笑道:“欠债还命,天经地义。”
“这只是第一个。”
她从从容容地走出门,在包围下纵身提气,踏上屋檐,红伞撑开,瞬间轻飘飘地飞远了。
金风细雨楼旗下的客栈里,王华正在等着她。
屋外的雨依旧在下,非明进门时,伞尖的血迹已经被冲刷干净。她的发丝裙摆丝毫未乱,好像只是出门散了个步,唇边带着点散漫倦怠的渺渺笑意,谁也看不出她刚刚一伞洞穿了一个人。
“收拾好了吗?现在就走吧。”
王华的态度更加恭敬了几分,“马车已经备好,请您上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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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上有什么大小事情,总是传的很快,尤其是带着点桃*色的新闻,那更是人人都恨不得说上两句。
猥猥*琐琐地笑,挤眉弄眼,心照不宣地抛出一个“你懂得”的眼神。
人性如此,指望人人的道德品质都能达到及格线,那是不现实的事。
不过碍于通讯工具的限制,在非明杀了第三个人的时候,蝙蝠岛后续才传的满江湖都是。
出名的不是沐菲,而是明非,虽然后者听起来就像是一个“明辨是非”的假名,但凡认识她的都觉得这个假名取得很不上心。
不过心里知道归知道,她一伞一个小朋友的事迹还是把整个江湖都震慑住了,即使大家知道她是谁,也没人敢真正说出来。
——毕竟,他们没有证据嘛。
披个马甲在外面搅风搅雨,名字叫明非,身边跟着的是金风细雨楼的,属于交易。而她本人眼睛上蒙着宽及一指的绸带,没有人完整地看过她的脸,就算官府想通缉也没法子,更是不会扯上神侯府,这就足够了。
刚开始江湖上还有人肆无忌惮地谈笑侮*辱明非,可当她杀完七个之后,渐渐展露出可怕骇人的武力值,那些声音就小了起来,像是藏在阴沟里的老鼠,只敢在角落里偷偷地说上两句,却不敢再在阳光下出头。
她所杀的人,武功无一不是当世一流,财富地位总会占一样,为他们报仇或者请人为他们报仇的人总不会少,而她从来不会畏惧。哪怕被人围攻,也能轻易将人杀光,再从容不迫地离开。
在杀手们的榜单上,明非的名字一升再升,随着接单的人一去不回,各大杀手组织被杀的一时销声匿迹,这个名字也成为了禁忌。
天南海北的辗转,从深秋到春末,大半年的时光里,百分之九十的时间都被耗费在了路上,余下的百分之五是宰掉追杀的人用去的时间,百分之四用来接收金风细雨楼提供的情报,而报仇的时间不到百分之一。
非明从来没有觉得出门是这么烦的一件事情,好在还有两个就结束了,刚巧这最后两个人住的不远,杀掉一个之后转手就能宰掉另一个,然后这趟旅程就可以结束了。
她有点想念京城平静的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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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的日子确实表面平静了下来。
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的争斗以雷损身死为结局,暂时告一段落。雷纯接手六分半堂,狄飞惊辅佐她,韬光养晦,以图来日。
苏梦枕看在雷纯的份上,没有对六分半堂赶尽杀绝,反而放了他们一马,给了六分半堂喘息的空间。
这世上从来英雄难过美人关,即使是金风细雨楼的总瓢把子也不能例外。
“雷纯的手段越来越狠了,和雷损一脉相承。”无情冷冷道:“苏梦枕早晚有一日要在她身上吃个大亏。”
因为雷损死在了苏梦枕手里,所以他对雷纯更加愧疚,而感情也愈发深了。
喜欢一个人是好事,可苏梦枕喜欢雷纯却是一件很要命的事。
他对面的人似乎有些出神,过了很久才说:“人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他的声音冷淡,带着一种置身事外的漠然。
苏梦枕心里未必不明白,可男人对着自己喜欢的女人又有什么办法呢?在他心里,雷纯永远是那个柔弱的无法自保的姑娘,而且还刚刚失去了唯一的父亲,在风雨飘摇中坚强地接手了六分半堂,而不是处心积虑,早就为这一天做着准备和打算。
不择手段的都是狄飞惊,跟她有什么关系?
他自欺欺人一叶障目,那死了也是自己的选择,在此之前,没人劝的动他。
无情一时默然,过了片刻他叹道:“也罢,不提他了。说起来,她应该快回来了。”
男人豁然抬头。
他的眼底浮起细微的欢喜,细碎的光晕宛如从水底浮上来的鱼,藏也藏不住,向来冷漠高傲的人突然便沾染上红尘人气,仿佛神祇走下了人间。
同样历经世事,杀生丸比起西门吹雪,前者从心中只有武道变得更加温情,而后者则将感情从身上一重重剥离。
在西门吹雪心里,没有任何东西能比他的剑道更重要;而在杀生丸这里,也没有什么比得上非明。
他曾经追求过的霸道不可以,如今追寻的成神之路也不可以。
他开口询问:“还有多久?”
无情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上回老三和老四遇见过她,她还要去最后一个地方,大约一两个月,总该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