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凌云挥退婢侍, 关上屋门, 然后神色肃然地跪在了自己面前, 窦氏不由深深地吸了口气。
她知道,自己大概又要听到这个女儿说出什么骇世惊俗的话了——好在这短短两日之内, 她已是经历过太多的变故太多的意外,如今应该没有什么事还能让她惊心骇神,无法接受了吧?
然后, 她听到凌云轻声道:“母亲恕罪, 女儿胆大妄为,多年来偷习武艺,常着男装, 以李三郎为名厮混市井,争强斗气, 博了个‘长安第一好汉’的诨名。”
静悄悄的屋子里,凌云说的每一个字分明都清晰无比, 可听在窦氏的耳里, 却仿佛带着嗡嗡的回响。这声音越来越大,震得她几乎想捂住自己的耳朵:她一定是听错了吧?这怎么可能呢?她的亲生女儿,人人都知是孝悌典范的好女儿乖女儿, 居然是……威震长安的一条好汉?
凌云瞧着窦氏恍惚的神色,心里也有点打鼓, 但到底还是一鼓作气地讲了下去:“不久前, 女儿还伤了宇文三郎, 此事似乎犯了圣人的忌讳, 元家之祸,便是由此而起。此事原该由女儿一力承担,只求不再祸及家人,还请母亲成全!”
这几句话,让窦氏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在皇帝已经举起的屠刀之下,在全家的生死安危之前,女儿原来是“一条好汉”的事情似乎,似乎也不是那么要紧了……她定了定神,把这两天发生的事在心里快速过了一遍,这才问道:“你怎么知道陛下忌讳于你?”
凌云便把宇文承趾的话又复述了一遍,“此人鲁莽急躁,情急出口,所言应当不虚;再者,女儿还记得,元仁观一见三郎便异常热络,想来也必是早有图谋。可见陛下的确是容不下女儿这‘李三郎’,他们才会如此迫不及待。”
窦氏点了点头,元仁观对三郎的态度,她也曾觉得有点太过热络了,只是当时没有多想,可即便如此,这件事从头到尾还是不合情理——就算凌云在长安自称李三郎,经常大闹市井,又打伤了宇文三郎,但别人怎么会疑心到玄霸的身上?更别说这些小事会惹怒到身在洛阳的皇帝了。
听窦氏这么一问,凌云犹豫片刻才回道:“打伤宇文三郎那次,原是玄霸见他强抢柴大郎的女人,出言劝阻,却被他们追打,我就……打断了宇文三郎的腿。玄霸怕那女子被牵连,将她带回家中,第二日又亲自送去了柴府。今日柴大郎曾问,三郎是不是那位长安第一好汉,可见是知晓内情的。这事或许就是从他府上传出。只是他今日能出手相助,想来并非故意泄露。”
“至于圣上为何会忌讳三郎,女儿依稀记得,宇文兄弟的叔父就是尚了陛下最宠爱的南阳公主,或许是她得知此事,心里不忿,编造了些说辞?”
窦氏略一思量,便断然摇头:“绝不是她,一则南阳公主性情磊落,不会为了宇文家那些人去哄骗陛下,二则你再想想宇文二郎的那些话,此事分明是元家在借刀杀人,宇文家绝非主谋。”
凌云不由有些茫然了,她原以为自己已经想明白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但窦氏这么一说,她的想法的确处处都有漏洞。可如果不是这样,她又怎么可能惹到皇帝呢?还是说,“难道一切都是元家在捣鬼?”
窦氏依旧摇头:“我问过了,元家近来并无变故,就算元仁观不满二娘,断然不至于要连咱们家也一道扳倒,此事于他们并无好处。此事根源,必定还在圣上。”
凌云心里越发困惑,但思量半晌之后,还是坦然抬起了头:“无论如何,此事都是由我而起,帝王之心,深不可测,为日后计,女儿自当去宫中认罪,由陛下处置,这样才不至于再连累到家人,还请母亲成全女儿。”
这是她第几次请自己成全呢?窦氏目不转睛地瞧着凌云,心里百感交集,良久之后,却忽地冷笑了出来:
“此事都是由你而起?你也未免太瞧得起你自己了!你可知圣上是什么人?你可知他最忌讳的又是什么?你以为你能在市井之内逞强斗狠,横行长安,就能决定我唐国公府这数百人的生死荣辱?你以为圣上会在意你打断了多少人的腿,博得了多大个名头?你以为今日你去认罪,就能让这场祸事就此消弭?让我们从此就可以高枕无忧?”
“我告诉你,陛下真正忌讳的,从来不是什么英雄好汉,而是陇右世家,是八柱国,是唐国公府,若非如此,就算你是这天下第一好汉,就算你把宇文家的儿郎双腿全都打断,陛下也绝不会在你身上多花一分心思!”
“连这些道理都不明白,你去请罪,又有何用!”
凌云呆住了,她选择坦承这一切,自然做好了被责骂的准备,但窦氏这么一通训斥劈头盖脸地下来,却让她有些摸不着方向了,“那女儿,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