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跟母亲面对面地坐在马车里, 凌云只觉得心头的压抑比上次更甚。
窦氏打扮得并不隆重, 她头发自来浓密异常, 随意地松松挽起便有绿鬓如云之感,再戴上几朵小小的钿花和一支凤蝶镶玉金步摇, 便是雍容华贵,不可逼视。相形之下,被按着精心打扮了一番的凌云, 只觉得自己就像个效颦的东施。
窦氏对她的打扮倒是颇为满意。凌云生得白皙高挑, 容色虽不出众,却极为细致耐看,按窦氏的意思柔化了轮廓又突出了眉眼, 加上一身格外能衬托出雪白肤色的莲青色襦裙,看着便完全是个高雅端庄的大家闺秀了, 谁又能想到……窦氏揉了揉眉头,觉得自己还是不要想太多的好。
凌云却是再也忍耐不住了, 微微直起了身子, 轻声道:“母亲,三郎他……”
窦氏脸上的无奈瞬间散了个干净,眼帘一垂, 嘴角露出了淡淡的嘲讽笑意:“你不是都去问出来了吗?没错,三郎先天不足, 身子还有隐患, 巢太医早都告诉我了。送他走, 留下二郎, 是我对不住他。也正因如此,我才不愿见他,因为每见一回,便会提醒我一回,让我心里愧疚难受一回。事已如此,大家又何必徒增烦恼?”
果然如此!凌云半点也没有意外,但听到窦氏这么平平淡淡地说出来,心里却依旧一阵憋闷,一阵悲凉。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才继续问道:“那这次三郎受伤,是不是引发了隐患,日后他的身子还能不能……能不能和从前一样?”
窦氏抬眼瞧着凌云,眼里多少有了点哀伤,“不能。”
凌云不由闭了闭眼,眼前仿佛又出现了三郎背上中棍的那一幕,她只差一点,只差一点点就能……是她耽误了太多的时间,都是她的错!
窦氏轻轻地叹了口气:“你也不用自责,巢太医说了,这原是迟早的事,躲过这回,自有下次。他这是胎里带来的心疾,巢太医原以为他是长不大的,这次过来还惊讶了一番,说三郎的身子比他预料的好得多,只是他的心疾,终究是无法可防,无药可医,只能慢慢将养了。”
“说到底,是我没能给三郎一个好身子,跟你没有干系。”
凌云紧紧地咬着牙,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待到窦氏给了她块手绢,她才发觉,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窦氏的声音依旧平稳:“赶紧把眼泪收了。事已至此,哭天抢地又有何用?眼下最要紧的,是挽回你跟五郎的亲事,不然的话,你让三郎的心里又如何过得去?何况你还想让三郎留在洛阳,这世上,又还有谁能让你带着三郎一道嫁过去?”
“就算为了三郎,今日你也得好好跟大长公主赔罪,好好跟五郎解释!记住了,如今你已经没有别的路可走了,也绝不能再做任何没用的事。”
凌云原本已是五内俱焚,听到窦氏冷静的声音,更是憋得胸口都要炸开了:这就是她的母亲,永远都能一眼就瞧见别人心里最大的弱点,永远都能轻描淡写地让人只能按照她的话去做,不然,就连哭都会是罪过,但偏偏,自己连反驳的理由都找不出来!
她只能用最大的努力压住眼底的酸热,却还是忍不住涩声问道:“母亲,你是不是,从来都只做有用的事?”——不管是对任何人,对任何事!
窦氏依旧淡淡地瞧着她:“是,不然我也活不到今天。这世道就是如此,一个女人,但凡想过得好点,就得这样,没人可以例外。总有一天,你也会如此。”
凌云没有做声,她听见自己心里有个声音在说:“我不会!”这个声音在她心头久久回荡,却始终没有出口,但不知为什么,她却觉得母亲似乎已经听到了,带着不屑,带着嘲讽……
母女相对无言。车轮辘辘,没过多久便慢了下来,窦氏微觉得奇怪:这不还没到大长公主府么?
前头跟车的婢女也“咦”了一声:“夫人,今日公主府似乎有宴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