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匪?
浪里蛟心头一跳, 险些没将何潘仁一脚踹将出去, 好在立刻就反应了过来, 他说的并不是自己,而是外头的那几个人——可他们看着实在也不像是同行啊!
他疑惑地瞧了何潘仁一眼, 却见这位年轻貌美的胡商也在眼巴巴地瞧着自己,一双黑水晶般明澈的眸子里,满满的都是信赖期盼, 倒像是在看着什么救苦救难的菩萨。浪里蛟自来是杀人越货, 心肠如铁,此时也不由得愣了一下才问道:“你说谁是盗匪?”
他的声音并不算大,何潘仁却是手上一抖, 惊恐地往外看了两眼,这才低声道:“他们都是盗匪, 全都是盗匪!我可不敢欺瞒船主。这些人瞧着的确是不像,不然我也不会上了他们的恶当!船主您想想, 您什么时辰见过我等胡商会带着这么多人出来贩马?还男女老少都有, 我又不是得了失心疯!”
何潘仁这话说得有些颠三倒四,却越发显得急切真诚,浪里蛟不由得点了点头, 没错,外头那几个人气度各自不同, 但都不像是贩马的, 偏偏这胡人一瞧就是个初出茅庐的商贾, 两下里根本就不像是一路人, 原来这胡子是被那帮人劫持了!难怪他这么急着要上船,那些人却是一脸的提防警惕……他越想越觉得自己目光雪亮,反应机敏,果然早就瞧出了端倪,但想想还是有些不解,“那这一路上你们又是怎么过来的?”不是说洛阳那边有逃兵造反,已经封关了么?那鬼岗的人也都不瞎,怎会平白放他们过来?
何潘仁苦笑道:“此事说来话长,我原是跟着族人一道过来卖马的,谁知长安洛阳如今都空了半城,没人出得起价,好容易才遇到那两兄弟,当时他们打扮富贵,自称是什么国公府子弟,出手就给了两百定金,又带我去了个极为气派的宅子,说是以宅子奴婢为抵押,让我把马送到涿郡那边去。我想着他们这般身份,总不能坑了我,这才应了下来。”
浪里蛟听得好笑——这不是他们江湖上最常用的路数么,身份是编的,宅子奴婢是借的,难得那两兄弟的模样气度的确出众,这才把胡商们也哄得团团转。
何潘仁似乎也想到了这点,长长地叹了口气:“船主有所不知,那两兄弟生得贵气,又有丫鬟小厮管家相随,就连过关时都有一套文书符证,没人敢拦他们。因此,我这一路竟是一点疑心都没起。直到昨日,我们在安阳城外遇到了一帮劫匪,他们把领头的两个捉了,后来又来了个上年纪的妇人,身手十分了得,两边僵持不下,便开始讨价还价,我这才发现事情不对!”
浪里蛟也是越听越觉心惊,忍不住问道:“如何不对了?”
何潘仁心有余悸地往外瞧了瞧,这才接着道:“他们说了几句我根本听不懂的话,两下竟然就罢了手,躲到一边说话去了。我好奇之下悄悄摸过去听了两句,这才知道,他们竟然也是盗匪!那两兄弟是受雇于一个什么将军,因为此次断绝道路的事,要把这几匹马送到北边什么狐狸精的正家去,说他家最是爱马如命,定然会满意这次的报酬……”
浪里蛟听得直愣神,狐狸精的正家?这是哪一家?听到“爱马如命”这几个字才猛然醒悟过来:“你听到的可是飞狐径的郑家?”
何潘仁点头不迭,满眼崇拜地瞧着浪里蛟道:“对对对,是飞狐精,不是狐狸精,是我记错了,船主真真了得,一听就知道我说得不对!”
浪里蛟心里受用,面上却只是“哼”了一声:他们这几帮人里,唯有飞狐径的郑家人以爱马著称,自然就是他们家了。此次割据驿道的事,原是他们一力主张的,所占地盘更是仅次于清河张家,原来背后还有个什么将军在捣鬼!
他有心要问,瞧瞧何潘仁这张带着傻气的漂亮面孔,心知大概也问不出什么来——都说胡商多诈,这个却明显是个傻的,若不是自己还算机智,谁能听得懂他的这些鬼话?当下也只能问道:“后来他们还说了些什么?”
何潘仁满面苦恼地想了好一会儿才道:“那两兄弟后来也没说什么,只反复要那妇人保密,说他们这次的事不能外传,就是郑家都不知道,他们只能以马贩的身份继续北上。那老妇人似乎不大甘心,但两个手下都在他们兄弟手里,最后才不得不应了……”
他们的事不能外传,只能以马贩的身份继续北上?浪里蛟心里不由一动,也就是说,如今根本没几个人知道他们的身份,就连郑家都不一定清楚,那鬼岗的几个寨主又都吃了他们的大亏,自己若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这些人处理干净了,那九匹价值千金的骏马,岂不就都是他的了!
想到外头那一匹匹神骏的大宛良马,他心里顿时轰地热了起来,思量片刻便和颜悦色地向何潘仁问道:“你说了这么多,可是想让我帮你摆脱那几个人?”
何潘仁忙用力点头:“正是!船主来往江上,操纵舟船定是好手,您能不能想个办法,把那些人都赶到水里去?也不必去管那几匹马了,大不了让这些马都一道掉入河里陪葬,也不算得什么,横竖只要留得命在,多少马多少钱我总是能挣得回来。”
浪里蛟顿时沉了脸:让这些骏马去给那些人陪葬?这胡商是疯了吧!刚才他们上船时他就习惯性地仔细瞧过了,这些人身上分明没带什么金银重物,也只有这几匹马还算值钱,若是不能保住几匹骏马,他又何必白费力气?但如果不在船上动手,放他们到了岸上,这些人显然工夫不弱,动起手还真不一定结果如何……他越想越觉得怎么做都不对,脸色自然也愈发阴沉起来。
何潘仁似乎也感受到了他的冷气,悄悄地松手退后了一步。浪里蛟自是有所察觉,心里念头一转,淡淡地道:“可若是没了这几匹马,从这里回洛阳有好几百里地,还有劫匪关卡拦路,你准备如何回去?我的船可送不了你。”
何潘仁顿时一呆,想了半日,满脸都是纠结:“船主有所不知,这些马在水上动辄发疯,那些人如今又不肯离开半步,若要收拾他们,实在没法避开这几匹马,除非能想个法子把他们和这些马分开……”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的眼睛突然一亮:“对了,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其实这也不是不行,做起来比这更简单百倍,只是不能是在船上了,而且还要麻烦船主再指点指点我……”
浪里蛟忙道:“什么法子,你且说说看。”
何潘仁上前一步,低声道:“我的马只是怕水,到了陆上却极听我那仆人的话,平日住宿打尖时,也都是我那仆人在伺候它们。如今天气这么热,下了船之后,他们赶路时总得找个竹棚里喝口水歇口气吧?如今他们对我也还没起什么疑心,到时我只要找个机会出来,和我的仆人骑马就跑,他们难道还能追得上来?只是我在这边人生地不熟,听说这路上劫匪还多,实在是不知该跑到哪里落脚才好。船主若能指点一二,我愿拿出一半的马来酬谢船主!”
浪里蛟心里不由一喜,这么做,自然是简单可行,而且这样一来,他只要指好地方,就可以轻轻松松地等着这胡人带着马来自投罗网了;就算日后事发,也是那些人做事不够严密,让这胡人带马逃走了,说到哪里去,都不能算他浪里蛟不讲义气!
他越想越觉得这主意实在是好,脸上却故意露出了几分踌躇:“酬谢不酬谢的且不必说,只是大家萍水相逢,你这胡人,为何要把这些事情都指望在我的身上?”
何潘仁脸上一红,诚诚恳恳答道:“今日是我冒昧了。不过昨日我听那女劫匪说过,这桥是她拆的,这边的船家也都被她拿住了,没人敢渡人过河,让我们自己去想办法。今日我们过来一看,果然如此,等了半日,也唯有船主敢来招呼我等。如此看来,船主跟劫匪们自然不会是一家的。我常听人说,你们中原人里有大奸大恶之徒,也有古道热肠的好汉子,那些匪徒们自然都是奸恶之徒,而船主就是那热心肠的好汉,我为何不能相信船主?”
浪里蛟听得目瞪口呆,却又忍不住地好笑,索性伸手拍了拍何潘仁的肩头:“也罢,你既然如此信任于我,那我就帮你这一回,倒也不必说什么拿一半的马来酬谢的话。”因为所有的马,他都要了!至于这主仆俩嘛,可惜得很,事关重大,却是不能留了!